“活，还是死？你自己心里有数。”
黄裙女子嘴唇颤抖着，浑身哆嗦，裴霈手里握着的不像是一截手腕，而是一块冰，冻得她也微微发颤。
雪粒子往下落，打湿围脖的细绒狐毛，粘腻湿冷，寒意从骨头缝里往四处乱窜，黄衣裙的姑娘几乎整个趴在她身上，许久，才迸出干哑的哭声：“我活，我想活。”
裴霈伸手捂住即将高亢起来的哭声，心肠比雪水冷，她低低说了几句话，黄裙女子的面孔愈发青白，只有微微张大的唇齿缝隙里不停涌出的白气证明她是个人，而绝非冰雕。
“姑娘本也不必为那种人操心，她要死自去寻死，您一片好心还教她折腾，冻成这样，晚间怕是要起热的。”
春燕扶着裴霈往碧纱橱走，霍老太太晓得这里出事，又知道裴霈身子弱，并不让她即刻回去伺候，只说让春燕先弄些热热的姜汤灌下去，换了衣裳再去。
裴霈拍拍春燕的手：“她要自寻死路也没法子，你先伺候我换了衣服才是正经事，颈子上湿粘粘的怪难受。”
春燕把她搀进碧纱橱里，忙不迭开始叫热水挑衣裳，裴霈摆弄着湿透了的发尖，安安静静等着。
“春燕？姐儿衣裳换好没有？前头院子里出了大事！”
她听见院子里传来房嬷嬷慌张声音，微微翘起唇角。
“定然是裴家那个蹄子唆使我家婉儿跳了湖，她向来性子好，今日又是这样的场合，怎会公开给主人家惹事？霍老夫人，这就是您说的外孙女？”
霍老太太扫了眼还倒在床上脸色青白不知生死的黄裙姑娘，陪着笑：“霈姐儿性格也极好，何况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她没道理唆使婉姑娘跳湖才是。”
“那可未必！”王妗从鼻子里挤出冷哼，昂着脑袋兴师问罪：“她跟我姊姊是没什么，可方才她跟我呛过声，我家姐姐向来性子柔弱，说不准就是受了欺负，唉……如此说来，倒是我连累了姐姐……”
当真是把自己当一回事。
在场的诸多女眷都有些绷不住面孔。
王家太太拍了拍惺惺作态的王妗，冷笑不止：“人怎么还不过来？难不成是做贼心虚先跑了？”
“外祖母，您让我过来，是有什么事？这……这是怎么了？”
裴霈衣裳犹湿，才进屋子就看见躺在床上气息微弱的王婉。
她不由得捂着嘴惊呼，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惨白，蓄满泪水的眼睛看向王妗：“王家姐姐好狠的心，竟然当真嫩对自己的亲姐妹下手！”
此话一出，满堂惊默。
“你胡说八道什么！”
王妗最先反应过来，本能伸出手去想要给裴霈一巴掌，却生生忍住，大庭广众之下，大家闺秀要有大家闺秀的教养，何况眼前这个贱人明面上跟她身份相差不多。
“我什么时候逼着我家姊妹跳湖？你画要讲明白，方才分明是你跟我家姊妹拉扯夹缠不轻，你去给她送汤婆子反吃了挂落，想来心里正不痛快呢。”
她眼珠子一转，又盯着霍老太太看：“老夫人，我家姊妹向来畏热喜冷，冬日里也拿不住汤婆子，您家外孙女好意是好意，可我家姊妹也只是性子坏了些，难不成就注定要丢了一条性命么？”
王夫人在边上，两只眼珠子冷冷地盯着裴霈，那目光叫人不寒而栗：“婉儿是个好姑娘，虽没从我肚子里托生，可我心里却一贯将她当做亲生女儿看待。”
她眼角溢出几滴眼泪，十分伤感：“可如今不过是口舌争锋，竟教人害了性命，还是这样柔弱的女子，裴姑娘，你先前所说要去给我家婉儿送汤婆子，我也当你是个好姑娘，谁知你竟如此颠倒黑白。”
王家母女两个你一言我一语，来往间衔接的毫无罅隙，霍老太太混浊的眼睛看看裴霈，又看看王家母女恨一众夫人，如是几回，终究开了口：“事情到底是个什么样，谁也不清楚。”
“现如今王家姐儿还昏着，是生是死也未可知，与其在这儿纠缠，倒不如请个大夫先好好看过，等人醒过来再细细问问。”
王妗眼里亮起兴奋：若是自己这庶出姊妹醒了，到时候要按什么罪名不能？她小娘可还在自己母亲手里！
阴狠视线落在裴霈脸上，裴霈不以为意，反倒用帕子按了按自己眼角：“外祖母说的是，婉儿姐姐如今生死未卜，倒有人巴不得她死了似的，还说是一家人，真真让人心惊。”
她原先少有这样伶牙俐齿的时候，霍老太太不免多看她几眼，裴霈应景低下头去抚着胸前，只露出半张吓得不轻的脸孔。
霍老太太便暂时收回目光，低声吩咐几句，房嬷嬷叫来跑腿的奴婢一溜烟跑出去。
“王家姑娘本就体弱，亏损不少，如今又寒入肺腑，若非底子强健，是很难熬到此刻，虽然凶险，但好生将养，明日也就醒了，老夫暂且开个方子……”
留着山羊胡的老大夫不急不缓，裴霈听着他说的话，惊呼道：“王家太太不是把婉儿姐姐当亲生女儿养着么？姐姐怎么还会身子亏损？”
这话迅速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王家母女身上，王家太太深感不妙，皱起眉平和道：“这几日女孩子家那事才过，婉儿自然有些气血双亏，平日里，她吃穿用度与我家妗儿是一样的。”
她说着挑起王婉一处衣袖：“就说这身锦衣，针脚细致用料上佳，若是我对不起婉儿……”
“袖子里是什么？”
裴霈伸手指着袖口里露出的灰色衣料，王家太太脸色微变，伸手去遮掩：“不过是些许内衬，裴姑娘没见过？”
“看起来这样油腻腻灰扑扑的内衬，我还当真没见过，妗姐姐内里穿的也是这样的内衬？”
裴霈故作天真无辜：“可我看妗姐姐举手投足，袖子里露出的分明是白色的衣裳，何况谁家内衬还紧巴巴的缝在袖子里？王夫人可真是疼爱婉儿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