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霈面不改色立在原地，李嬷嬷却被兰锜死死抓住袖口按住，躲在车厢里的霍琼看得有些疑惑：敢拉住这位老嬷嬷的是谁，好大的脸面。
“李嬷嬷，往日里咱们尊敬您是世子爷的乳母，又是王府里的老人，一惯愿意给您三分薄面。不愿伤了您的心，可如今裴姑娘是正儿八经世子爷请来的人，您好歹放尊重些！”
兰锜脸颊通红，眼前却明亮，一串话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完，狠狠一把甩开李嬷嬷的手，李嬷嬷本年老体衰，加之素日在淮南王府中养尊处优，早就如同待宰的年猪，此刻又毫无防备，被兰锜这么一甩，当即跌在地上。
“你！好哇！你也是我一手带起来的丫头，说是半个亲女儿也不过分，如今爬了主子爷的床，就这样轻狂！连我都打！”
“放肆！”
裴霈听她大庭广众下说得不堪，又见几个小厮目光鄙夷暧昧，当即冷斥一声：“春燕，掌嘴！”
春燕本能瑟缩一下：自家姑娘可不是什么正经主子，这位老嬷嬷却是正儿八经世子爷的奶娘！
裴霈冷厉目光落在春燕身上，春燕缩了缩颈子只当没看见。
在车厢里的霍琼看见这一幕，眉开眼笑：“一介孤女，还真把自己当正经主子？”
谁知兰锜却一个箭步上前。
“啪！”
李嬷嬷那张老脸迅速歪向一边，兰锜吃痛缩了缩手，面上不显，呵斥道：“凭你是什么身份也大不过正经姑娘，何况裴姑娘是世子爷亲请来的娇客！”
裴霈掀起眼皮子看了眼兰锜泛红的巴掌，又转而扫了眼春燕，笑道：“兰锜姐姐这话抬举我了，我哪里是什么正经主子，今日若非您在，我怕是人微言轻，吹的气都使唤不动毫毛。”
春燕面皮微红，佝偻着脑袋巴不得把自己脸埋进地里。
“来人，请嬷嬷回去歇息，今日她老人家怕是吃多了酒，裴姑娘也别放心上，到底是老人。”
兰锜三言两语使唤着那几个小厮将李嬷嬷堵上嘴，半拖半扯地把人拽回角门后，她又亲自送裴霈坐上马车，漫不经心道：“王府里规矩与外头不同。”
“姑娘如今是要长久住在王府里的人，身边的丫鬟也该再学学规矩才是。”
裴霈笑着道谢。
兰锜这才让人赶着马车进了王府。
霍琼面有异色，略带惊诧扫裴霈几眼，张口欲言又按下，裴霈拨弄着袖口，只当看不见：她已然按霍琼说的把人带进来了，能不能在淮南王府这池塘里混的风生水起，那就得各凭本事了。
这日裴霈并没见到蔺江陵亦或者淮南王妃，待到入夜，倒是兰锜又提灯拜访，春燕下午才被敲打过，见着兰锜好似老鼠看见猫。
上了茶，不等裴霈吩咐，便抱着茶盘躲进内室里，兰锜端起描金绘彩鹿鹤同春的茶盏，笑道：“姑娘性子宽和，怨不得这些丫头都起了气性，方才我说要再教规矩本是玩笑话。”
“如今看来，倒当真要劳动那几个嬷嬷。”
啪啦一声响，春燕惨白着脸从珠帘后钻出来，两只眼黑黢黢的像田鼠，可怜巴巴盯着裴霈，裴霈侧过脑袋，半张脸被阴影笼罩着，教春燕看不清自家主子的表情。
只听得她语气淡淡：“春燕本就不是府里自幼养大的丫头，比不得姐姐事事周全，若只是不够仔细也就罢了，如今看她却好似连我的话不听。”
春燕微微松了口气，但听得裴霈一言未尽，又吊着一颗心。
“到底是野路子，只是如今我身边缺不得人，只带了这么个蠢笨丫鬟进府，姐姐好歹再宽恕宽恕，她再有下次，犯不着姐姐来问，我亲自去寻世子爷求了恩典把她提脚发卖就是。”
“奴婢、奴婢再不敢了！”
两行泪珠从春燕脸上直往下滚，她噗通跪在地上又悔又恨：当初不该贪那点月钱，签下死契，伺候的这位主子着实可恨，拿这桩事来拿捏她。
兰锜吃了口茶，但笑不语，裴霈微微端起茶盏做出送客姿态，兰锜便起身告辞。
脚步声消失在帘栊之后，春燕瘫坐在地上，裴霈吃完一盏茶慢条斯理起身：“收拾干净，明日我们同琼姐儿一道去学堂。”
“到时候见着梅玉，好生学学，别又耳背。”
春燕好似被人冬日里泼下来一盆冰水，骨子里都透着冷意。
裴霈不管她，自顾自等着她伺候歇息，沉入黑甜乡。
“哟，表姑娘昨日那样大的威风，还当今日您不来同咱们一道去学堂呢。”
次日裴霈才到霍琼住的院子里，就被梅玉拦住去路，院落里头被兰锜打发来伺候霍琼的丫鬟们动作皆有片刻微妙停顿，紧接着又恢复如常，并无任何多余举动。
梅玉察觉没人来听，气焰萎靡片刻。
裴霈只当听不见，径直越过她就要往院子里走：梅玉到底是个丫鬟，在淮南王府跟她夹缠不清，被有心人看去反而失了先机。
梅玉却伸出手来，不依不饶要裴霈给个说法：“姑娘如今当真是本事大了，半点不给人脸面？我看真是攀上……”
“啊！”
春燕冷着脸拽过梅玉，一巴掌半点不留情面甩去，清脆的一声响，听得院子里不少丫鬟眼皮直跳，梅玉被打得鬓发松散脸颊半歪。
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怎么敢打她！
她双眼冒火，巴不得把春燕扒皮抽骨：“好好好，你这贱蹄子倒动起手来，当真是什么主子养出什么奴才！”
“姐姐嘴巴再不放干净点，别怪我不客气！我家姑娘清清白白一个人，容不得你这么满嘴喷粪！”
春燕心底发怵，还是梗着脖子不肯示弱服软，裴霈停下脚步却也不急着去找霍琼，安安静静立在原地等着看春燕如何解决。
虽然早晚是个弃子，但说到底，她还是希望这个弃子能用得久一点，能在棋盘上多兑去一些别人的棋子。
她看了眼帘栊后若隐若现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