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您怎么去了内室?”
刚打算进门找人的春燕看见裴霈脸色微微苍白的从内室里出来,嘴上忍不住有些责备意思,立在门口湿透衣裙的绛云轻哼,却换来春燕一个白眼。
裴霈轻咳几句,垂下眼不说话,她衣袖里沉沉坠坠。
秋日的雨水连绵成片,因着这场雨,霍家众女眷又在庄子上滞留几日才得以回京,霍林等男子各有朝政课业耽搁不得,回去时便只得女眷同护卫缓行。
傅氏这几日指挥调度十分出头,惹得霍家大房几位颇为不满,只是碍于霍老太太不便发作,好不容易回了家宅,裴霈一口热茶还没吃上,霍琼便一阵风似的旋进门。
“你还有闲心吃茶?如今回了家,怎么也该正儿八经去贺琇姐姐的喜才是。”
裴霈心知肚明没好事,皱了皱眉:“我身子弱,这几日又染着寒气有些不舒服,贸然过去若是冲撞了琇姐姐,反倒不合适。”
“让你去你就去,推三阻四,忒不爽利。”
霍琼把嘴一撇,抢过翠湖刚端上来的热牛乳一饮而尽:“你识抬举些,乖乖跟着去,琇姐姐不亏待你,我跟璇姐姐也疼你。”
说罢,她撩起帘子往外走,好好的珠帘被她摔得劈啪作响。
“……去收拾收拾,我记得匣子里还有对燕衔梅花步摇,拿个好锦盒装着,你陪我去一趟。”
裴霈吩咐着翠湖。
翠湖临出门前得意洋洋看了眼立在门外伺候的春燕与绛云。
裴霈到霍琇屋中的时候,霍家三姊妹已经到齐,拉着手正亲亲热热说话,裴霈把礼物转手交出去,便安安静静坐着吃茶:霍琇是个人精,当着她面挑拨大房两姊妹,容易得不偿失。
三个女人一台戏,加上霍琼又是个沉不住气的,三言两语间就撩起酸味:“琇姐姐不妨也教我们几手,须知一家子鸟雀,都得落在高枝上才好呢。”
好本事,骂人先骂己。
裴霈喝了口茶当没听出话里那点阴阳怪气。
霍琇更是稳坐钓鱼台:“姻缘各听天命,鸟雀本就能飞上枝头,高高低低的,无非是生得那对翅不好使罢了。”
霍琼一时间就微微变了脸色,她余光一扫,看见老僧入定般的裴霈,眼珠子稍稍转动:“霈姐儿虽然这几日劳碌,但看着气色还是好,看来沈世子的金耳很是有效。”
裴霈就知逃不过,她放下茶盏,老老实实把球踢了回去:“那份金耳原本就是世子送来给我们姊妹吃的,姐姐也有,只是琇姐姐那时还未归,我不好分。”
她的视线落在盯着她看的霍琇身上:“若是琇姐姐想要……又不嫌弃的话,我那边还剩下一些。”
“吃你的做什么,你本就没多少,上回金耳分得最多的不还是……”
“我那处还有些金耳,琇姐儿你要,匀给你如何?”
霍璇微微笑着打断了自家妹妹的口无遮拦,含笑看着霍琇,霍琇意犹未尽,看向裴霈,裴霈却迅速把眼睛挪开了。
几个女人打机锋,裴霈不插手,但话至末尾,裴霈要起身离去,霍琇却开口:“霈姐儿留下来吃个饭,我在这府中的日子想来不长,不如你陪陪我。”
裴霈的脚步顿住,她回转过身,笑了笑:“还是算了,我这几日病怏怏的,怕冲撞姐姐,还是改日吧。”
“怕什么,自家姊妹,琇姐姐,你说是吧。”
裴霈笑容更盛,暗自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霍琼记了一笔。
饭桌上酒过三巡,陪着她们略微吃了几杯果酒的傅氏双颊微晕:“那金耳的事婶婶也听说了,霈姐儿很是懂长幼,晓得尊重姐姐。”
霍璇听了这话,脸色淡淡,有些不悦,霍琼本就是要拱火,此刻便嗤笑起来:“不是有人吩咐,哪里就想得到这么深?”
裴霈不说话,霍璇心里也有意显摆,更不解释,傅氏眼底流过暗流,举杯轻笑:“如此看来,璇姐儿也是个有福气的人啊。”
裴霈不说话,低下头喝了口热牛乳,手掌笼进袖子里微微攥紧。
“姑娘吃了这么多,怎么也不节制些,亏得你还跟着姑娘去。”
裴霈晚间牛乳用得有些多,回来呛到点寒气,此刻便捂着嘴干呕,胃里阵阵反酸,翠湖一面替她顺气一面回嘴:“你倒是照顾的好,照顾回来就让姑娘生了病,好大的能耐,还挑拨姑娘同老太太间的情分。”
原本正因为这事心里不痛快的绛云脸色微变,却没还嘴,反而低眉顺眼下去,闭了嘴老老实实拧来热帕子替裴霈擦脸。
裴霈蜻蜓点水般扫了绛云一眼:到底是老太太身边养大的心腹,之前轻狂,吃了点苦头却也能收敛。
绛云不接嘴,翠湖只能撇了撇嘴扫兴而去,春燕进屋点着灯,轻声问了守夜伺候的人,裴霈点了绛云的名。
倒了水才进屋子的绛云愣在原地,翠湖忍不住冷哼,尖酸道:“有些人倒仗着姑娘心软,又使花招呢!”
这句话绛云仍旧没接,兀自顶着两个人要吃人的目光进了内屋。
“绛云姊姊,你讨厌不讨厌我?又没主意又管不住人,要不是我拦不住春燕,你也不至于……”
屋子里燃着昏黄的烛光,绛云轻轻撩开被角塞进去个汤婆子,闻言摇摇头:“是奴婢原先轻狂,以下犯上能保住一条命,已是姑娘开恩。”
“怎敢再怨姑娘?”
裴霈“哦”了一声,久久再没下文,绛云背着光看不太清这个小主子的表情,只好耐心等着她发话。
烛花发出细微爆鸣,光线闪烁了片刻。
“……其实在庄子里吃完早饭,我是见到了世子的。”
裴霈声音慢慢散开,绛云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世子爷……找您什么事?”
“我不知要不要按他的意思做……到底是外男,若是坏了名声可怎么办呢。”
裴霈若有似无地叹息:“何况……何况是大姐姐的名声,要是坏了,琇姐姐的好事岂不是也要被连累?”
绛云忍不住催促:“您若是信得过奴婢,不放说来听听。”
裴霈看着她,瞳仁里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