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霈察觉到一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她低下头，双肩微微抖动，攒花海棠步摇摇晃得簌簌微响，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面颊往下滚：“是外孙女自己没本事，约束不好丫鬟，平白害得外祖母丢脸……”
“您放我家去，去裴家也好，闹出这么一场乱子，我没脸再住……”
少女轻微的啜泣声弥漫在四周，隔着屏风的笑谈戛然而止，紧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母亲，是谁啼哭？”
霍林绕过屏风来，他一出声，裴霈便止住啜泣，眼圈潮红，泪光盈盈：“是我不经事，冲撞贵客，还请舅父宽恕。”
“……好端端哭什么。”
霍林皱起眉头，霍老太太正气得不轻，房嬷嬷便上前把来龙去脉说了，霍林冷冷看了眼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绛云，不大耐烦：“这等欺主子奴婢，打死了事，为她坏了母亲与霈姐儿的情分很是不值。”
“阿郎饶命！奴婢并非有心，还请阿郎宽宥，老太太，求您救救奴婢！”
绛云吓得魂飞天外，六神无主，爬到霍林脚下砰砰磕头，见霍林不为所动，又泪眼婆娑地看着霍老太太，她额头破损，发丝凌乱。
霍老太太虽恨她坏了自己的筹划，但到底是从小养大的心腹，加上事已至此，若是坏了这丫头性命，她想再派人盯着霈姐儿，恐怕不容易。
霍老太太故作难受沉沉咳嗽几声，把视线投向裴霈：“霈姐儿，到底是你身边的人，也该你来处理，外祖母不能事事都替你担心。”
裴霈不言不语，只是静静看着霍老太太，那双眼睛里饱含泪水，过分稚美的面庞上残余泪痕。
“为这这事让外祖母不痛快，已然是我不孝顺，若是还要在您病中见血冲撞您，那更是罪过，舅父便放过绛云姐姐吧，扣些月钱也就罢了……”
傅氏挑挑眉：沾着一半霍家冷血，居然是个菩萨心肠？
霍大太太被气到几乎咬碎一口牙。
“你这孩子也太心软了些。”
霍老太太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安抚道：“绛云到底是有错，单单罚月银自然不够，这样吧，让她去做二等丫鬟，你自己再挑个可心的顶了她的缺。”
“……至于这个丫头。”
霍老太太看向春燕，春燕一个哆嗦，泪汪汪地看着裴霈，裴霈叹了口气：“外祖母，春燕还是个老实的，您就别罚她了，这次要不是她，绛云姐姐的心思我们还不知道，幸发现的早，总不至于教我们生分……”
裴霈语调是很婉转的，低低垂着眼睛，一切都好商量似的，末了又抬起头，局促地笑：“其实就像绛云姐姐说的……这等要紧的事，哪里轮得到我说话呢。”
言语到了这个地步，霍老太太想不出拒绝自己这个外孙女的借口。
她的目光迅速飞快、半点不见迟缓地从屏风后若隐若现的一抹玉红色上掠过：“你难得开口，没有不答应的理由，这丫头虽然勇莽粗鲁些，但对你很忠心，姑且留着用罢。”
裴霈柔柔地应好，春燕劫后余生，又是赌咒发誓又是磕头，满口只说裴霈大恩大德难以回报，霍家的女主子们虽然嫌弃她粗鄙，却也当乐子似的揭过了。
等这场风波结束，屋外却起了秋日常见的风雨，凄凄冷冷，沁骨的寒意从毛毡帘的边角打着旋往屋子里钻，霍老太太年纪大了吃不消，起身先走，紧接着是霍大太太跟傅氏：男人们吃了点酒，霍大太太要照料霍林。
而傅氏，正春风得意，理应是长房宗妇的送客职责，就被她轻描淡写的接了过去。
屋子里顷刻只剩裴霈主仆三个，傅氏歉意地笑着：“霈姐儿，雨下的大，寒气利害，你琇姐姐如今身子金贵，我得回去照料，拨个丫鬟跟着我去，取伞来接你吧？”
裴霈点头，向傅氏谢了又谢，未出意外的指派了绛云去：傅氏并没多带伞，跟着去想必是要淋雨的。
屋子里更冷清空荡，只剩裴霈与春燕在，春燕上前要服侍伺候，却被裴霈淡淡而冷漠地拒绝了：“你去屋外檐下候着，别叫舅母送伞来时三催四请。”
春燕委屈着转过身离开。
寂静的房屋中却突然传来几声夹杂在雨里的叩击。
与此同时，裴霈闻到一股淡淡的、出乎常理带着冷意的栀子香气。
她立马知晓来者，但不急着开窗，只是冷冷盯着立在门口的春燕，确保这上辈子的仇敌不会察觉，才轻手轻脚起身走进内室。
她轻轻支起窗扉，映入眼帘的是沈照那张脸，还沾着雨水，水珠滴滴答答从他发梢上往下落，肩头全湿了，洇开深浅不一的颜色，冷气扑面而来。
好像一株秋海棠啊。
裴霈脑子里这个想法掠过一瞬间，她旋即受惊般略微后退，先行了个礼，声音细微：“给世子请安。”
沈照因此得以居高临下的看这个小女子：脸颊更瘦，这阴暗的天气与孤寂的烛光下，她苍白的像个纸人偶，嘴唇倒还红，是那个叫绛云的丫鬟上得胭脂来遮掩失职么？
他满脑子乱麻，胡思乱想，裴霈却不自觉腹诽起来：“这人突然过来做什么？”
“你拿去，冬日里三日一丸，补气血。”
还没等裴霈想清楚，一只盒子就被沈照递了过来，不算太轻的酒气瞬间席卷，裴霈本能微微皱起鼻子，落在沈照眼里，又觉得她可爱如狸猫，下意识语气更软：“既然你不喜欢酒气，我吃了酒就不进去了。”
裴霈恭敬俯身：“男女私相授受不妥，您还是……”
“啊…！”
酒气跟栀子香气都瞬间浓郁起来，沈照利落从窗户翻进，那只药盒子被他塞进裴霈手里。
指尖跟掌心转瞬即逝地摩擦间，裴霈不受控制地短促惊呼。
她的手心下意识合拢，有那么瞬间，她的手攥住了沈照的指尖。
“姑娘，绛云姐姐回来了。”
温度在沈照脸颊上窜升的同时，春燕的声音跟脚步声也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