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道明看着跪在地上何天明，他浑身颤抖，像个不听话的孩子，犯下了很严重的错误，他们两个僵持着，谁也没有吭声……
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哗啦啦地，有雷鸣，有闪电，有风，屋子里的烛火开始舞动，时明时暗，大雨冲进了屋子，散在了何天明的额头；天在动，地在震，呼隆呼隆，雨水拍打在帐前的木板，滴滴答答，突然夹杂了天神的怒吼，像成千上万的人在天上狂欢，他们把酒打反，拿水相互泼散，他们在跳西北方野蛮欢快的舞蹈……
何道明仍然坐在那里，他过了会终于动了，他在无声中，在雨月中把跪在地上被淋湿的何天明扶起，让他坐在刚才太子所坐的主位上……
何道明说出了第一句话，没有大喊，只是轻声，不带任何感情说道：“谁让你干的？”
何天明犹豫了会，说道：“是我自己……”
“就你能想出如此下流的做法。”这次他厉声说道。
何道明干咽了一口，说道：“小统领让干的。”
何道明轻声诧异地问道：“永镇？”
何天明点了点头，屋子突然闪了一下，再次陷入沉默。
天上的人，玩累了，大雨也停下了，突然，何道明露出慈爱的笑容，对于一个中年男子来说，他的慈爱，就是平常的轻笑，与其不同的是眼神，慈爱的笑是由心而生的……
我的儿子……
对于何道明来说，他很少接触家庭的美好，他把自己锁在小屋子里，不与任何人表达，憋得久了，自然也就臭了，那种抑郁感就由然而生。
难道就连他亲爱的人，也不能分享自己内心事情吗？比如，他的爱人。可惜他的爱人是盛家的人，前期初入官场的他，是普通商人之子，无权无势，在盛开宁的张罗下，他娶了丽州世家王家（听命于盛家）的长女，也算盛开宁半个养女，这种身份注定他们之间存在一定意思上的鸿沟。
“你觉得我和张宗之，谁更聪明些？”
“大哥，聪明。”何天明丝毫没有犹豫，因为他对张宗之不算了解，那听说张宗之在京城的名声很臭，之前还被皇上疼骂了一顿……
然而何道明却在暗处，伸出手摇了摇，说道：“他的身世要清寒的多，他与我同年科举，我是状元，他不过就是个进士罢了。可他很快地就打上了盛家这艘大船。最开始我以为他是个为利之人，我很少与这个文弱的人，有什么交往，即便他搭上了盛家的大船，在我和盛老眼里，他不过就是个盛老信任点的下手，与盛家内部没有关系。可一切都在他，出任乾州统领的时候变了。”
“那日，盛老在与众人商议，该派谁去乾州，之前林家所派的人，很快就死在了任上，刘家的那个自杀了。然而，那时盛家无人敢接，除了他张宗之。”
“大哥，你也没接吗？”
何道明右手捂头，回道：“我那时已经是丽州统领了。”
“嗯。”
何道明继续说道：“盛家之人根本瞧不起他，可盛老的眼光独到，他看出了这是个可用的人，于是就把如此重任交给他了。”
“那时，丽州战事不稳，恐有退却之势。然张宗之上任后，立刻把一半多的朝廷军粮送于我们。自后一年半，他都会把八成的朝廷军粮全部无偿送于丽州。丽州战事，稳而求进。我第一次见到乾州军粮也是你第一次所见的那个样子。”说完何道明轻笑着，看着眼前吃惊的何天明。
何天明清晰地记着，第一次见到乾州军粮时，他愣在原地，嘴巴微微轻张。
何道明继续说道：“他啊，到了乾州，不招兵，不买马。而是亲自找了块地，开始耕耘，将士们，也跟着他放下了刀枪，换上了锄头；这个地里的政治家。一边抓贪污，一边把抄家的粮食，送给那些流民和改善的匪民，并亲自安抚流民。那时紧急情况，他手中的权大，他会偷偷把一些地主家的地，强行送给流民。他对匪民的态度是，退让和真诚，这两点就已经让他得到了乾州的民心，匪乱不攻自破，然张宗之多次向朝廷要钱，修建水利，发展农业，很快乾州的样貌大变，在他出任的第三年，乾州修建了最高地方学府，匪民也在这一年消失了。”
何天明不敢相信，张宗之既然是这样安定乾州的，但他还有个疑问：“那为什么现在，还要向朝廷隐瞒乾州匪情？”
“他不隐瞒，你觉得我们的军粮够用吗？你觉得那些基础设施有钱建设吗？”
何天明意识到，张宗之同赵万帅一样，都是一个伟大的人。
何道明轻声说道：“你应该听说过，张宗之，多次向赵万帅低头，还在公共场合上，被赵万帅怼得体无完肤。”
何天明听说过，但张宗之这种隐忍，这种理性，在很多人面前是软弱，包括在何天明之前的眼里。
“匪乱中有三大势力，土地王，天正民主，粮谷衣神。但匪乱毕竟是匪乱，虽多，但没接受过专业训练，在正面战争中很少嬴过大秦军队，更何况带着朝廷军队的张宗之了；一败就跑，大多也都是百姓，不好抓的。这就很让人头疼，然张宗之只做了两件事，守而不打，搞生产，搞内政和请赵万帅。”何道明把刚才疏忽的地方，更为精细地讲给了何天明。
“为何要请赵万帅？”
“三大势力都敬重于赵万帅，为人忠义，再者赵万帅是乾州人士，自己人总比外人好。张宗之就很是尊敬地对待赵万帅，即便他是头倔驴，张宗之也会在众人面前低下头……”
何天明点了点头，屋子再次陷入了沉默。
“盛家已经开始对我怀疑了，他们会杀了你，你应该明白吧？”过了会儿，何道明用几乎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道。
何天明似乎看清何道明的面目，他明白何道明的意思，再次点了点头。
“接下来，我帮不了你了。你好好活着，要耐住性子，等待……”何道明叹了口气，加重声音继续说道：“切记等待，忍耐……”
“你走吧。”这是何道明的最后一句。
何天明缓慢站起身，看着烛火下隐约的何道明，他扭过身，看到外面的清月，他再次扭过身，看着这间黑色屋子里何道明。
还未等何天明走出营帐，外面的一个身影突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