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晏清宁归来后,原先冷寂的魔族热闹了不少。
但魔族中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他们所敬仰的魔尊大人,在从修真界回来时究竟受了多重的伤。
“尊上,您在修真界究竟经历了什么?”一名魔族长老徘徊了许久,到底是忍不住问出了声。
晏清宁面色苍白地坐在高座之上,单手支着头:“本座无事。”
“尊上!”那魔族长老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晏清宁一记眼刀止下了话头。
喉间又一次泛起了咸腥的血味,他缓了缓神,才道:“听说近日在人界吉城东郊三里地的位置,有一只修为强盛的魔物显现?”
一名魔族长老大着胆子上前:“敢问尊上提及此事的原因是……”
“本尊准备孤身前往,将其猎杀。”他说完,便捂住嘴,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将自己唇边的血迹擦干净。
如果不是为了遮掩血迹,他真的……一点也不想穿这种衣袖宽大的衣服。
“尊上,此事万万不可啊!”
“那魔物实力强横非常,尊上若是与之相对,胜算渺茫啊!”
“还请尊上收回成命!”
……
底下的反抗声越来越大,吵得晏清宁头脑犯晕,眼前更是一阵阵的发黑。
他按着太阳穴,强自打起精神:“本尊心意已决,勿要多说。”
“尊上!”
“尊上!!”
“尊上!!!”
他大抵是觉得烦了,面容显现出几分倦态,挥手让众人退下:“本尊今日只是通知你们,没问你们的意见。”
黑色的衣袖翻飞间,他化为了一缕魔气,独自离开了魔族议事的大厅。
无人知晓,孤身回到魔族祭坛的他,在落地的那一瞬间,连支撑身体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
“呵……”他自嘲一笑,抬手抹去了唇边的血迹,坚定而执着地朝着祭坛中心处那个诡秘的暗影爬行。
祭坛周围都是破碎的石子,断裂的骨片,一下下地割破他的掌心,他的膝盖……让猩红而丑陋的血迹自他为中心在祭坛上蔓延。
他面上的神情虔诚至极,发白的唇低喃着诡异的咒语:“尊敬的魔神大人,后辈愿以此身一切为祭品,向您献上世间最虔诚供奉,只希冀着您能略微施舍些无上之力,助后辈斩杀魔物……”
他为人一向高傲恣意,从未向魔族的神行过礼,但今日……他亲手折断了他所有的傲骨,将尊严与骨气碾成齑粉,作践般地踩在脚下,只为了向邪恶的魔神乞求些许抗敌的能力。
带着不祥气息的暗色魔气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身体,在脆弱的骨缝间滋养,与骨血融为一体。
晏清宁死死地咬住下唇,竭力忍受着魔气涌入时,那几近拆骨刮肉的疼意。
不多时,苍白的唇上便沾染上了秾丽的血……
祭坛中的暗影晃动了下,如同枯槁老人一样沙哑的声音传来:“吾愿予汝力量,但汝需在七日内将躯体供奉于吾。”
晏清宁双手攥拳,让尖锐的疼意刺激自己的神智,垂首俯身应道:“遵……命!”
纵使不甘又如何?他终究要抛却他的骄傲,抛却他的恣意,换魔族众人一个安生,换那霁月清风一般的人……能长久存留于世……
——
江浊安失神地望着怀中用灵力小心护住的花瓣碎屑,一刻也不敢停下输送灵力的手。
可无论他再怎么做,这些花仍是不可抑制地开始泛黄,枯萎,直至最后化为齑粉,融于土壤之中,让他连留恋的机会都没有。
他呆呆地望着在灵力呵护下的花瓣渐渐变成粉末,眼眶逐渐红了起来。
他拼命用全部灵力护住的话,终究还是在他的怀中一点点消亡,让他连伸手去触碰的机会都没有……
偏在这时,一只传音纸鹤摆着高高在上的姿态,施施然地飞到他旁边,言简意赅道:“速来归墟宫。”
江浊安失神的眸子稍稍回过来神,眸子带着厌恶地瞥向那只自认为尊贵无双的纸鹤,指尖一道灵力弹出,便将那纸鹤化为灰烬,随风而去。
他的眸子骤然变得极冷,细看之下……其中还夹杂着几丝与仙人相悖的魔气。
远在归墟宫中的沈柯感受到纸鹤的下场微微一愣,但随之而来的就是震怒。
江浊安!
他竟敢如此!
归墟宫中的其他人见他面色阴沉,纷纷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喘一分。
就在这时,一道凛冽的剑气直接将归墟宫的门化为碎块。
沈柯眼神阴鸷地瞥向门外那个执剑的清瘦身影,冷笑道:“恒安仙尊真是好大的威风!”
“比不得掌门仗势欺人的强。”江浊安眸色清冷,语带嘲讽,连个正眼都吝于给他。
“江浊安!”沈柯冷冷地瞪向他,语带威胁:“你这是想要以下犯上不成?”
江浊安眉宇间神色不耐,竟是毫无预兆地挥剑驱动剑气,将他身后的高座削下一个角下来。
他见沈柯那副呆愣的样子,心中嫌恶之意更甚:“看在前任掌门的面子上,本尊最后一次帮天枢宗解决事情,此后本尊将独立于天枢宗,不再与之来往。”
他的话每一个字沈柯都能听懂,但合在一起后,沈柯只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听不清台下长老弟子们吵吵嚷嚷的声音。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了这样的信息:江浊安要走!
他要离开天枢宗!
这个认知并没有让他出现预料之中的欣喜,反而让他感到无尽的惶恐,甚至是害怕。
他在害怕江浊安的离开!
沈柯双拳紧攥,面上也无法维持身为掌门该有的威仪,眼眶通红,说出口的话都没有往日那般有底气:“你……你不能走!”
他还没有折断江浊安的傲骨,还没有让他身败名裂,还没有将他彻底地踩在脚下,还没有将你碾进烂泥地里……
这些偏执的想法促使他更加坚定了将江浊安留下的念头,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持剑的江浊安,吊梢一样刻薄的三白眼中带着浓烈的不甘。
“你不能走!”沈柯死死地摁住高座边的扶手,蛮不讲理道:“你的修为都是我父亲教的,你的一切都源自于我父亲,都源自于天枢宗,所以你不能走!
你答应了我父亲,说你会守着天枢宗,会好好辅佐我,所以你不能走,你得在天枢宗当我一辈子的下属!”
这种强盗一样的言论,也就只有沈柯这种自以为是的人才能说得出口。
江浊安皱紧了眉,不悦地瞥向他:“沈柯,你太过自以为是了。”
沈柯却像是听不到他的话一样,疯疯癫癫地下达着命令:“江浊安,本掌门现命令你,即刻前往人界吉城东郊三里地,不记一切代价去清剿那里现身的魔物。”
江浊安神色不耐地握着手中的灵剑,却也深知以他目前的状态听不进任何话。最终他什么话也没说,单手画了个传送阵离开,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屑于给沈柯。
归墟宫中的其他长老弟子门虽然对沈柯的行为深感鄙夷,但他们同样也不希望江浊安离开天枢宗,所以他们选择放任了沈柯的行为。
任由他借着前任掌门那点些微的恩情将江浊安绑定在天枢宗,即使他们都清楚,江浊安如今的修为全是靠自己的天赋和努力。
前任掌门要求他永远护佑天枢宗,他们自然也希望如此。
江浊安走后,沈柯似乎稍稍恢复了些许神智,但他触及到归墟宫中部分长老弟子们不加以掩饰的鄙夷和厌恶时,心头火烧的更甚。
他愤愤地将手边的茶盏砸下,额头青筋暴起:“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是不是也跟江浊安一样看不起本掌门?”
有几个受不了他脾气的长老直接愤然起身,将手上法器往他头上一砸,暴怒道:“沈柯,你看看你现在像是个什么样子?倘若前任掌门肯将天枢宗传给恒安仙尊,而不是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账东西,想必现在的天枢宗已然成为整个修真界的第一宗门了!”
额头处被法器的尖角砸伤,鲜血将他的眼睛糊住,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他胡乱地抹了把脸,眼神阴冷地盯向那个朝他扔法器的长老:“所以说……你们始终在心中不肯承认本掌门的位置?”
“是又怎么样?若不是前任掌门同你有血亲关系,天枢宗怎么可能交给你这么个混账玩意儿?”那长老似乎破罐子破摔,骂的格外起兴。
然而下一秒,一道寒芒闪过,那长老面上的神情永远定格在了双眸怒睁的表情上。
沈柯的剑尖上还滴着血,眸色冷淡地瞥向孤零零立在地上的头颅,孤傲的神情与前任掌门竟有些许神似。
这一刻,归墟宫中的人才意识到一件事:他们所鄙夷的现任掌门,是修为仅次于江浊安的存在……
沈柯冷眸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淡声道:“无论你们心中服或不服,我都是天枢宗的掌门。我从父亲手中接下天枢宗掌门一职的时候,就注定了我可以高高在上地俯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