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犯李四,奉城隍之命,前来将你捉拿。”
阴风逐渐凝聚成两名打扮怪异可怖的差役。
其中一人身披白袍,身材高瘦,面色惨白,带着渗人的笑容,口吐三尺长舌。头戴长官帽,上写“一见生财”四字。
右边那人则身宽体胖,个小面黑,神色凶戾,嘴里同样伸出长红舌,官帽上书“天下太平”。
两人都手持脚镣手铐,目视犯人。
李四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躲到了秦然身后,大叫道:“鬼啊!”
这一叫把黑白无常两人弄得面面相觑,他自己就是个鬼,还怕他们?
装什么呢!
黑无常反应过来后,晃动着铁链步步逼近,恶语相向道:“新鬼李四,因掘人坟墓事发被捕,受刑被斩。死后又附身于活人,罪加一等。”
黑无常走上来,李四就贴着秦然绕圈。
黑无常追,他就继续绕。
旁边白无常则是站着看戏,笑眯眯地补充道:“如今我等奉城隍爷之命,前来抓你到堂上审判。你若是继续拒捕,罪上加罪,永世不得轮回。”
然而李四依旧没有停下,他是真被两个怪物给吓坏了,边逃边大喊:“哇啊,大师恩人快救救我,救救我!”
这时秦然才终于开口道:“范兄,谢兄,卖我一个面子。此人前有孽因,后也醒悟。况且我带他来时,保证会给其一条明路。”
“明路?”白无常声音突然尖细,脸上笑容不再。
那黑无常也兀地停了下来,与同伴对视一眼后,朝秦然问道:“莫非是……”
“嗯。”
在场唯一的活人淡淡点头,没有一丝紧张和害怕,这种场面他见过上百次,早就习惯了。
有时秦然甚至还觉得和这些阴魂待在一起比和人接触简单舒服多了。
黑白无常没有再说话,一时房间里沉默下来。
浑身颤抖的李四觉得很是怪异,想跑又不敢,只能大气都不出。
十息之后,两个鬼差突然大笑起来。
接着他们俩身形变幻,新的面貌体形只是寻常普通,换上了衙门里寻常捕役的装束,手上刑具也凭空消失不见。
“呵呵呵,秦老弟啊,你这是终于要收鬼了!”白无常率先出声,语调畅快,充满打趣。
紧接着黑无常也大笑道:“是呀,看看当年你师父秦碎嘴,养了一屋子的小弟,什么事都用不着自己干,多安逸,还能和我们几个斗斗乐。”
熟络地在桌子前坐下,两个一鬼一句,直把李四说愣住了。
这两人不是黑白无常吗,怎么又变成了正常的样子?
还有,说秦恩人养鬼是什么意思,是要把自己收下来吗?
如果是这样,那倒是不错,至少不用去地府受苦,而且看样子恩人品性很好,定不会虐待自己。
在李四胡思乱想之际,秦然则是丝毫不受他们调侃的影响。
他只是微微点头,说:“最近城里发生的事让我有不好的预感,所以要提前做好准备。”
黑白无常互看一眼,却是不搭这话。
黑无常朝李四招手呵声道:“还不快过来坐下!难道如今我们的样子还会叫你害怕吗!”
冷不丁的呵斥又把李四吓了一激灵,哪里敢不遵从,赶紧挨着秦然坐下。
见状黑无常又憋着笑说:“李四是吧,今儿算你走运,遇上了秦老弟,愿意收留你。照你的罪名原是不能开罪的,但凭这家与城隍爷的关系,允你做秦然的手下,代为偿罪问题不大。”
“是真的吗!”李四激动地“噌”一下站了起来。
白无常像看猴一样看他,嗤笑说:“当然是真的。”
“还不赶紧谢谢你家大人!”趁热打铁,黑无常当即命令道。
“啊?哦对对对。”
李四一下子还没有从惊喜中回过神,愣了半息后才熟练无比地双腿跪下,磕了三个响亮的头,道:“谢谢,谢谢秦大人。今后不管是上刀山下火海,小的必定惟命是从,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黑无常听了,用手指着他惊奇道:“嘿!别看这小子灰不溜秋的哈,说起词来到是一套一套的。”
“起来吧,还需要城隍爷点头,别这么快谢我。”秦然将李四扶起,让他重新坐下来。
抹了两把眼睛,李四拱手谦虚道:“生前读过几本书,适才激动一时卖弄,请两位大人莫怪。”
这回黑无常摆手,完全不在意:“怪你作甚,你若真作了秦然的手下,今后也算是我们的同僚。我们倒喜欢听这些顺词儿,舒服。”
一番话下来,李四观他们两个言行,似乎还是比较好说话,尤其是黑无常豪迈大气。
于是他犹豫几下,还是忍不住好奇道:“两,两两位大人,敢问你们是黑白无常吧。现在为何又是这副尊容呢?”
“喏,来了老谢。又得解释一遍。”听见这个问题,黑无常的反应很平静,还不忘无奈一句。
白无常背靠着墙壁,吸着香炉上的浓烟,神色惬意无比。
“交给你了,好好给新人解释解释。”
“嘿,又叫你偷懒。秦老弟,回头可给单独点炷香让我吃。”
说完没等秦然回答,黑无常就向李四说起个中原因:“我们是黑白无常,但也不是黑白无常。”
只不过一上来他的话就让李四摸不着头脑,没听懂。
“真正的黑白无常确实存在,可你想想天下之大,若是每一个人死了,都要黑白无常过去勾魂,那能来得及吗?”
“来不及。”李四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对喽,来不及。所以每一座城里的黑白无常都不是同一个,只是为了让刚死的人感到害怕好容易被带走,又因为黑白无常的形象深入人心,所以照例都化成他们的样子罢了。”
“就好比各个地方都有城隍爷,可显而易见的是,每个城隍爷都不是同一个,负责的区域也不尽相同。正确来讲,黑白无常算是一种职位。”
李四接着又问:“那真正的黑白无常如今在哪里?”
黑无常对这个问题却是一知半解,摇头回说:“不清楚,有的说他们到了地府某个阎罗殿供职,有的说被上帝召去享福,还有的说他们已经功成圆满,重新转世轮回。各种传闻一天一个样,至于真正的去向,似乎还没有人知道。”
“噢!原来如此,竟是如此!”李四连连称叹,想不到黑白无常的背后还有此番说法。
此时闭眼吃香的白无常睁开眼,精光一闪而没,淡笑道:“时间到了,该回去见城隍爷了。”
“好嘞,秦老弟,回床上躺着,我把你魂勾出来。”
站起身,黑无常吩咐一声。
秦然照做,然后李四就看见黑无常用手指朝恩人勾了勾,一道凝实的身影就从其躯体钻了出来。
顿时他就感到强烈的阴寒之气从恩人的魂灵那扑面而来,教本就是魂体的他也感到颤冷。
白无常见了更是不禁感叹:“到底是天煞孤星,极阴之体,这天生强大的魂灵即便站在那里不动,也让人倍感压力。”
“是啊,比不得比不得。”黑无常也跟着叹声,“走吧,赶紧回去向城隍爷复命。”
……
临安县的城隍庙在城北偏东处,四只鬼飘在地面上,躲开热闹的街市和拥挤人群,很快就来到了城隍庙。
按照平时,这个时候城隍庙里该灯火通明,庙门口摊贩无数,耍戏表演,非常热闹。
不过在秦然他们四个眼里,这里虽也是光芒四照,却肃穆无声,看不见一个人。
走进庙里,只见大堂正中坐着身穿红色官服的中年男子,左右各站着一位绿衣男,手持文书,神情严肃。
黑白无常把李四带到堂下,路上知道流程的他连忙跪下来,低头不敢去看城隍爷。
“禀告城隍,犯人李四已经带到。”白无常拱手相告。
说完就和黑无常以及秦然两人站立在旁边。
“嗯。”城隍爷不动声色,声音如洪,响在整个大堂之中,“拿照心袍给他穿上。”
立在他左边绿衣男子闻言走下来,凭空变出一件白色袍子,就像阳间穷人穿的一口钟,给犯人套上。
穿在身上的一瞬间,李四就感到晕晕沉沉,神情恍惚,很快就变得木讷。
这时城隍爷再次开口,宏声滚滚道:“堂下李四,速速将生前所犯之事原原本本讲来。”
“是,小的十日前……”
李四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交代了出来。
等他说完,那拿出照心袍的绿衣男伸手隔空成爪,便将袍子轻松收回。
而李四涣散的眼神逐渐清醒过来,待他看清周围情况后,完全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见此情形,城隍爷拍下醒木,随即开口道:“你所犯之事,本城隍已经知晓。”
目光移到旁边的秦然身上,他淡淡道:“秦然,你跟着过来,可是想要收下他。”
听到自己被提及,秦然走到堂中央李四身边,拱手埋头,尊声回答:“回城隍爷,是的。”
这个回答让城隍爷微微一笑,上手抚着自己的长须说道:“好,你也算是本官看着长大的。如今继承了秦碎嘴的衣钵,是该找个鬼给自己打打下手了。”
李四察觉到城隍爷待恩人的态度和自己完全是两个样,于是对恩人更加心服崇拜。
右手向旁边伸出,城隍爷吩咐道:“计宽,拿名册来。”
“是,大人。”
那叫计宽的绿袍男从宽大的袖口中取出一本册子递给城隍爷,后者打开就翻到了属于李四的那一页,挥笔写下对他的处置。
接着他又蘸了墨水,随手朝李四甩了一滴,碰到身体后瞬间就隐没了进去。
顿时李四就感觉自己和恩人秦然冥冥间有了种莫名的联系,受到某种束缚,总觉得自己必须要听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