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光只觉得伏历做得好。
帮助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天大的好事。袁英漂泊了这么些年,终于迎来她的归宿。
素光坐到伏历怀里,吧唧亲了他一下,伏历有点懵,眼睛很快炙热起来,搂住素光,一路吻了下去。
皇帝从前当大皇子的时候,瞧着委实窝囊得很,无论是朝堂上进言献策,还是写折子针砭时弊,属于一棍子打不出三个屁的那种,藏拙藏得太狠了,可他当皇帝这些年,竟然做得很不错。倒不是说皇帝脑子里有多少奇思妙想,有多大的雄心壮志要建立多大的功业,而是他善于听取别人的意见。
底下人把策略拿出来,他只需要判断一下做个选择就可以了,事情怎么做还是交给底下人来干。总之,他这皇帝当得相当之轻松,有很多时间为皇家开枝散叶,两三年的时间,后宫佳丽都快住不下了,精力之旺盛,满朝文武人齐齐汗颜。皇帝还特别爱在朝堂上问大臣们家里孩子几岁了,哪天过生日,文武们尴尬得厉害,因为没几个人记得住自家孩子的年岁和生辰。有一次问到伏历,伏历准确说出君归的年龄和生辰,皇帝大喜,还专门命人在君归生辰这日送上生辰礼。
满朝文武们很快就学乖了,回家后不约而同问起夫人孩儿们的年岁和生辰。倒也不是要讨皇帝的赏赐,至少得在皇帝问到自己的时候,答得上来话吧。只是,洛京城的夫人们都觉得不可思议,自家那口子眼睛向来长在天上,什么时候肯往地上看一眼,还关心起孩子生辰来啦?不过男人们这样一问,夫人们都觉得特别好,谁不喜欢被自家夫君关怀着呢。大臣们也很惊讶,夫人和自个儿的感情竟然越来越好了。皇帝无形中促进了臣子的家庭和谐。
不过,京城众夫人们都喜滋滋的时候,素光却觉得有些发愁。
也不是愁别的,就是愁芸香的亲事。
这些年,素光送春会赏花会都办了不少,按理说芸香也认识了不少人,对京城众公子的家世秉性不说了如指掌,大概的底是不会错的。好几个公子素光觉得配芸香很不错,对方也有这意思,可芸香就是不为所动。
许氏也悄悄劝过她,问过她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婿,芸香大多时候都是愁眉不展,说不出个条款来。
许氏也不好逼他,只得跟着素光一起叹气。
眼瞅芸香今年已经十七岁,再拖下去,年龄就大了,不好说亲,许氏急得脑门上多了一丛白发,素光安慰她芸香若是不想嫁就不嫁好了,反正侯府又不是养不起她,人活一辈子,自己过得快乐最重要,何必太过顾念世俗的眼光。
话虽这么说,许氏担心的是芸香老了以后没有依靠,女人还是要有自己的孩子。
但是芸香就是不为所动。
这事儿就这么拖着。
又是一年喜登科。
今年的春闱尤其热闹,是朝廷恢复税收后的第一个科举年,来自各州府的举子们住店,吃饭,复习经书,互相讨论考试内容,整个洛京城都被带动得紧张又热烈。直到第一张进士榜单放出来,这种热闹更是被烘托到顶峰。
素光家里没有人考科举,因此也就不大关心科举的情况,只偶尔听伏历说一两句,今年前三元是谁。素光听过也就听过了,并不怎么把这些人放在心上,毕竟和他们打不上什么交道。
没想到,这股科举风还能刮到侯府来。
那不过是个平常的早上,洒扫的小厮刚把侯府前那段青石板路清理干净,就看到有个身穿粗布麻衣的男子走过来,站在侯府前不动了。
小厮奇怪,上前问了句:“你找谁?”
那男子转过身来,面相十分年轻,约莫不到二十。他问:“贵府里的芸香小姐还好吗?”
小厮更怪了,哪里跑出来的怪人,头一句竟然不是问侯府的正经主子宣平侯和夫人,反而要先询问芸香小姐好不好,谁知道这人有什么居心?莫不是个肖想芸香小姐的登徒子?他心中一警惕,挥起扫帚就往这人身上招呼:“芸香小姐好不好与你何干,去去去一边去,挡着我扫地了。”
男子被小厮这一推,脚下一踉跄,怀里一封东西掉出来。
是封黄卷,今年登科的进士们每人都有一封。
小厮也曾看到过中了进士的举子们兴高采烈挥舞着这样的东西在大街上横冲直撞,状如疯魔。他心里咯噔一下,一个“你”字才吐出口,手已经不自觉地将黄卷捡起来,展开了。
“赵佑,二甲十七名进士出身?”
赵佑从他手里抽回黄卷:“请小哥代我通报侯爷和夫人一声,就说不肖子弟赵佑,特来登门拜访。”
“您稍等,稍等啊。”小厮心里有点虚,这人看着穷酸得很,不知道从那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可人家好歹是进士出身,听他的语气,似乎与侯爷和夫人有旧,不管来人什么身份,他还是不要得罪人家才好。小厮麻溜地进府去了。
素光和伏历刚起床,丫鬟们正在禀报早膳用什么,一听到对方说自己叫赵佑,素光差点就坐不住了:“他真叫赵佑?你没有看错?”
小厮再三保证自己没看错。
素光立马奔出府门,伏历也跟出来。
看到门口那个瘦高的身影,素光和伏历俱是一愣,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很快,芸香和许氏也听到消息出门来,许氏当场就捂着眼睛哭出来:“佑儿,你真的还活着?”
赵佑一掀衣摆跪下来:“让许婶婶担心了,是赵佑之过。”郑重地在地面上磕了三个头。许氏过去扶他起来。从前许氏就是把赵佑当儿子看待,这份心一直没有变过,逃难时赵佑跳车引开追兵,许氏既心疼又愧疚。如今看到赵佑还活着,许氏心里只有高兴的份儿,哪还忍心责备他。刚好早饭上了桌子,大伙儿边吃边聊。
自然要说到赵佑当年跳车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赵佑被关隘的守兵追上,抓回营地里,但是因为他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因此守军就没有太过为难他。后来当地的守军被调往蓝田支援洛京的军队抵抗荆州军,新调来的驻军摸不着情况,他就趁机混了出来。
他本来也计划往益州走,去找许氏和芸香,可天下之大,他身无分文,寸步难行。好在赵佑从前学得不错,肚子里有些文墨,便混到一户土财主家里,给他小儿子当启蒙先生。暂时混碗饭吃,顺便混点书读。
就这过了一两年,传来消息说大皇子登基了,天下一统了。
赵佑这两年也经历了不少成长,索性就不往益州去了,而是往京城这边来,一边靠着帮人写家书,教书等本事赚点钱,一遍温习四书五经准备考科举。其实他大部分时候都待在京城,知道宣平侯府着意给芸香找夫婿的事情,他也想上门来和许氏等人相见,可是一想到自己出身寒微,心里就没了自信,觉得自己太高攀宣平侯府。
直到这次中了进士,他才敢在众人面前现身。
素光等人听完赵佑曲折的故事,还没想好是先感概他过得不易还是说点别的,就听见一个茶盏哐铛一声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芸香呵斥的声音响起:“你的意思是,如果你考不中进士,就一辈子不出现在我们面前,一辈子不再见我吗?”
“我……”赵佑喉头一哽,想解释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王八蛋,负心汉!”芸香气冲冲甩袖而去。
素光伏历许氏愣在当场,还有这一出?
赵佑慌忙追出去,去拉芸香的衣袖反复佩赔礼道歉:“好芸香,我这不是来了吗,一考中进士我就来你家提亲了。要是考不中进士,我怎好跟你娘你姐姐开口?让你一个侯府小姐嫁给一个一穷二白的泥腿子么?这样一来旁人怎么看你,怎么看我,怎么看宣平侯府?我是断断不肯让你受委屈的……”
话音传到屋子里来,素光可算明白芸香为何一直不肯答应那些王孙公子了,原来是心里有人了啊。好小子,近水楼台先得月。两人是什么时候郎情妾意起来的?素光不清楚,不过也不重要了。
既是芸香心意所在,赵佑出现得也算及时,素光他们自是不会阻止一对小儿女在一起。
一则进士登科,一则小姐出阁,两件喜事凑在一块儿,宣平侯府热热闹闹大办了一场。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宣平侯府的姨小姐嫁人了,嫁的是个新科进士。有些人颇觉遗憾,心里酸溜溜的,怎么最后选了这么个穷小子?除了进士的身份,她有哪一点配得上芸香小姐?就有人说赵佑是贪图宣平侯府的富贵和权势,用不入流的手段勾引了芸香小姐。有些人就想得很开,宣平侯府的小姐没了,汝阳王府的小姐们还在嘛,士族结亲,和谁结不是结,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而对于当事人,他们是浑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和谣言的。渐渐的,芸香和赵佑淡出了人们的话题。
成亲之后,芸香就搬出了宣平侯府,和赵佑一起在京城租了个小院子,过起了柴米油盐三餐四季的日子。
赵佑一开始进的是翰林院,任务清苦,但也没什么人来为难他。按照伏历的说法,熬几年资历再调去别的地方,那才是真正的历练和成长。
许氏有空的时候,也会到小女儿家里住几日,主要是打发时间。有时候芸香和赵佑有了矛盾,她还会劝着芸香多体谅赵佑一些。她会跟芸香说,赵佑在外面事情繁忙,回到家里哪里还有心力来跟你吵嘴?两口子的情意就是从这些一点一滴的小事里面积累起来的。若是互相不体谅,有朝一日把这点情谊耗没了,那就是真的没了,再想重建,难如登天。
芸香做了这许多年的小姐,身上是有些小姐脾气,听到许氏这样说,她也愿意改。两口子的日子确实越过越好,越过越甜蜜。
逢年过节的时候,青杏,芸香都会提着礼物,带着各自的夫婿,上宣平侯府这里来走一走。
时锦阁的生意还是交给青杏在打理,素光和青杏又培养了几个管事的,帮着接手一些事宜。渐渐的,时锦阁的生意不在局限于京城这片地方,有了向青州,徐州,扬州等地发展的趋势。一开始是游商们从时锦阁进货,运到各州府贩卖,后来素光就萌生了在其他地方建立分店的想法,先在青州试了试,收益可观,便渐渐转向其他州府。
年年岁岁花相似,时锦阁的名气越来越大,在整个大康都响当当。
素光不是个吝啬之人,时锦阁日进斗金,她不吝惜把银子藏在自己家里,听到某地方有战事,或者哪里受了天灾,她都会力所能及地捐赠一部分银钱,帮助有需要的人。
伏历有时候就笑她白操下那么多心,一个子儿都没落到自己口袋里。
素光却乐此不疲。她做这些事情并不是为了获得好的名声或者怎么样,纯粹只是因为她能帮助别人,恰好也愿意帮别人一把罢了。银子是赚不完的,赚那么多钱放在那里也是放着,倒不如花出去,还能发挥一点作用。
伏历并无反对意见。银子都是素光挣的,她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光阴轮转,一年又一年,院子里的草木生生死死,发了一茬又一茬的芽。小小的人一天天长大,大大的人一天天变老,素光和伏历,始终相依相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