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个武将,跟随伏历的时间不长不短,恰好在之前的匈奴之战中立了点小功,升了两级官,这人便有些膨胀,想着巴结好主帅,以后自有他的好日子过,便从族中选了两个妙龄少女,带着她们来到宣平侯府,说要送给伏历做妾。
伏历一口茶水猛地喷了出来。
刚好素光抱着儿子过来了,还没进门就听见武将高声嚷嚷的大嗓门子,她抱着儿子施施然坐在旁边,似笑非笑看着伏历。
这武将也是个缺心眼的,听人说素光贤惠温良,就当着素光的面大咧咧道:”正好,夫人也在这里,就请夫人做个见证!我把这两个侄女儿送过来,真就是为了报答侯爷的提携之恩,绝不是让她们跟夫人争宠,给夫人添堵,她俩在府里啊,就是给侯爷和夫人洗个脚捏个肩锤个腿什么的,没她们说话的份儿!”
素光心道,真是开眼了,世上还有这么不把侄女儿当人看的,为了讨好上司,就把好好的姑娘送人做妾,还有什么是他干不出来的?
素光笑着问伏历:“侯爷,你觉得呢?”
伏历觉得脖子上凉嗖嗖的,若是说不好话,今晚怕是上不了夫人的床。他一挥手:“不必了,本侯不纳妾,你怎么带她们来的就怎么带她们回去吧。”说完径直拂袖而走。素光淡淡笑着,也带着儿子走了,让下人送客。
武将栽了个跟头,还闹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对着侄女儿们左看右看,容貌性情都是一等一的没的说,侯爷怎么就看不上呢?
倒是那两个姑娘听见伏历的话松了口气。好人家的姑娘谁愿意当妾?就算是皇帝的贵妃,说白了也就是个妾,侯门里虽有泼天富贵,但其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哪有找个平凡良善老实本分的男人嫁了,当一辈子正头娘子来得舒坦。她俩在心里默默祈求,叔父能放她们回去,不要再找什么人给送了,下一次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躲过一劫。
外面的世界喧嚣热闹,你方唱罢我登场,侯府这方小小的天地却宁静而温暖,没有轰轰烈烈悲惨壮烈,平平淡淡的一日三餐,带娃日常,也过出许多快乐的滋味。
又是一年四季轮回,冬去春来。
次年三月,旧时的燕子归巢的时候,小君归已经出生快七个月了,能离开母亲的怀抱慢慢爬了。
素光特意准备了一张平坦的大床,在上面铺上柔软的褥子,给君归穿好小衣裳,让他自己爬着玩儿。
看着君归一次次伸出小胳膊小腿儿,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要练习好久,她心里真是既欣喜又着急,真想跑过去帮儿子一把,直接把他抱到这边来。
许氏却拦住她:“不要心急,让君归慢慢试探,每一次尝试,他都能从中学到东西,如果你过去帮了他,他就学不到了。你小时候就是这么过来的,我很少代替你做什么,只有在你摔倒了哇哇大哭的时候才会把你抱起来安慰安慰。”
素光一想是这个道理,虽然她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爬的时候究竟是靠自己的努力,还是爹娘或者下人的帮助,但是让小娃娃一点一滴尝试总是没错的,不管他学到什么,痛也好快乐也罢,那些才是他自己真正学到的东西。他现在学着爬,以后还要学着走路,学着跑,学着说话,念书,成家,生子……不可能什么事情都让她去帮孩子,而她应该做的,就是在孩子摔了痛了的时候,把他抱在怀里,好好地安慰他,让他感受到母亲的爱与温暖。
因此,素光只站在大床的这一边,冲着孩子张开双臂,露出鼓励的微笑。
小君归感受的母亲的鼓励慢慢地向素光靠过来,爬一步,再爬一步,直到他触碰到母亲的怀抱。
素光高兴地把儿子抱在怀里转了个圈,随即亲了亲他的额头,小君归乐不可支。
素光这一天真是高兴极了,晚上伏历回来,她迫不及待将君归会爬这事儿告诉了她。
如素光一般,伏历眼底浮现出惊喜,他赞叹道:“好啊,待他长大一些,我就教他习武骑马,带他上战场,教他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孩子以后会成长为什么样的人,素光倒没有想这么远,她只觉得:”只要他不为恶,那一切都随他,只要他开心快乐就好。”
伏历一想也是,背负太多注定活得凄苦,他自己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倒不如做个简简单单的人,拥抱简单的幸福。光芒与荣耀多是外人的想象,活出自己的光彩和愿景,才是最实在的。
三月底的时候,朝堂上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大事,皇帝病了。
当今皇帝连五十岁都不到,正当壮年,身体底子也挺不错,生点小病小痛也没啥,太医开些药过几日就好了。
一开始大臣和后妃们都是这么想的,然而半个月过去,皇帝的病情丝毫不见好转,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前朝后宫才慌乱起来。礼佛多年的太后都从佛前起身,坐到皇帝寝宫里,嘘寒问暖。
太医们脑袋都磕肿了,只说陛下案牍多年,操劳过甚,才把身子累坏了,别的什么也说不出来。至于救治之法,都一个劲儿劝说好生保养,莫要再劳心劳力。
皇帝听见这话,咬牙从床上爬起来,骂着满地太医一群废物,转头又劝太后莫要担心,他都身体他自个儿清楚,康健得很。
太后已经偷偷哭过好几回,举着香帕拭泪之余,劝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莫要再像个小孩子一样犯倔。既然太医都说要好生保养,你就好生养一养,朝堂那些事情能分的就分出去吧,你那么多儿子,此时不让他们为你分忧,更待何时?”
皇帝心里悚然一惊,先是怀疑是不是某个皇子或者皇子的母亲到太后面前说过什么,惹得太后来劝他放权,后来一想不应该,当年他争夺皇位的时候,太后见了太多腥风血雨,从骨子里厌恶党争,所以后来从不跟哪个妃子皇孙亲近,只安心待在小佛堂里养老,太后应当不会设计他。
皇帝叹了口气:“母后有所不知,儿子我英明一世,生的儿子也多,却一个比一个不成器,把国家大事交到他们手上,我哪里放心啊。祖宗传下来的基业若是败在我手里,死后我哪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啊。”
太后久不关注前朝的事情,闻言呆愣片刻:”竟没一个合你心意的?”
皇帝越发颓靡,因是面对着太后,他也就说了一番掏心窝子的话:”老大虽不占嫡但占长,他母妃嘉嫔身份也不低,从名分上,老大倒是有机会被立为太子。可惜老大不上进,一天到晚窝在王府里吃喝玩乐睡美人;老二倒是上进,母妃辰妃位分也高,可惜是个脑子蠢的,前段时间将杨侍郎的庶女迎进府里当侧妃,听说此后他夜夜留宿侧妃那里,引得正妃多有不满。一个连小家都管理不好的人,如何放心让他治国?再看看去年匈奴犯境,他往上推荐的都是些什么酒囊饭袋?差点误了大事!没有识人之明,更没有治国之才。若不是看在辰妃的面子上,我早就重重处罚他了。至于老三老四老五,都是庸碌之辈,他们母亲不过是小小才人之流,且出身低微,不必说了。说到老六,哎,我心里其实是最中意老六的,他母妃魏贵妃,身份尊贵,在宫中仪同副后,老六也谦虚低调有才华,去年交给他的几件事情都办得不错。母舅家也不是那等勋贵世家,若老六登了基,将来也不用担心外戚专权。可我这心里……”
说到这里皇帝说不下去了,他能跟太后说可惜他这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总觉得有哪里不放心么?
知子莫若母,太后自是听出他话里的犹疑之意,宽慰说:”你还年轻,少说还能活个二三十年,如今谈这个为时尚早,还是先把身子骨养好吧。”
皇帝默然点头。太后在皇帝这里坐了一会子,陪着皇帝聊了些心里话就回去了。只是不知怎的,皇帝一番言论,竟然传了出去。
起先是传到六皇子府中,六皇子接待了两位客人,一个是魏澜,前段时间,借着去年汉匈之战的余韵,六皇子为了和二皇子争权,很是撬掉了二皇子那里几个重要心腹,在关键位置上补上了自己的人,其中一个就是魏澜,如今已出任户部员外郎。至于另一个人,则是魏澜的哥哥魏淮,担任正三品的吏部侍郎。
消息正是魏澜带来的,六皇子初听此话,简直激动到不能自已,说话都带着颤音:”表兄此话当真?父皇,父皇真的最属意我?”
魏淮和魏澜虽是亲兄弟,两人无论是性格还是外貌,都大为不同。魏澜柔和,一看便知他是个翩翩公子,而魏淮无论是性格还是外貌,永远是僵硬刻板的,他还不到三十的年纪,看起来倒像在书山学海里沉浸了几十年的老学究。
然而六皇子十分信服这位大表兄的话。之前与二皇子相争时,他都是按照魏淮的指挥做的,如今果然获得了皇帝的认可,这使得他对魏淮越发信服了。
六皇子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坐在太子宝座上的场景,他搓了搓手,向魏澜求策:“接下来我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