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光寻思一遍:“每日的吃食都是经过严格检查,按理说不会出问题。至于熏香,我素来不喜欢乱七八糟的味道,用香用得极少,下人们也不用熏香,挑不出毛病来。”
许氏忽然拍了下手:“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个人身上长年累月带香。素光,你还记不记得胡氏?就是傅太夫人,她之前来三天两头往侯府跑,身上总是一股子熏香味儿,闻着有点像淡淡的兰花,又有点闷,说不出来那个味道。”
素光想起来:“是有这回事儿。”她敬着胡氏的身份,每每还会陪着坐一会儿。
大夫沉吟片刻:“这么一说,倒是有点像红花。红花的味道不好闻,若有人身上真的带了红花,一般需要别的熏香气味掩盖。”
许氏忍不住破口大骂:“好一个傅太夫人!做人真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老天怎会让如此心狠手辣之徒苟活于世!要不是我女儿和外孙命大,就要遭了她的道儿了!”
大夫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听。素光扶着额头:“一切只是推测,没有切实证据,我们拿她无可奈何。”
许氏瞧着没甚血色的女儿,满眼心疼:“难道我们就让她白白欺负?我咽不下这口气!我们给伏历写信,告诉他府里发生的事情。”
“娘!”许氏说着就往门外走,要找人写信,素光急了,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还是算了吧,伏历前线事忙,每一件事都生死攸关,我们还是不要拿家里的事情去烦他了。”
大夫早出去了,许氏顿住脚,叹了口气,走过来扶着素光躺好。素光拍拍她的手:“娘你放心,我绝不白受欺负,待我身子养好了,定要将胡氏对我的迫害加倍奉还。”
许氏叹了口气,紧紧握着女儿的手。她也不奢求别的,只要女儿平安康健就好。
而素光也将脸颊靠在胡氏宽厚的手掌中,感受着来自母亲的温度。
母女两个刚坐了没一会儿,就听到外面有丫鬟传信儿,说是傅小姐来看望夫人来了。
傅小姐自然是傅元芬,素光让人把她请进来。
傅元芬坐到素光床前,关切的嘘寒问暖,又说起素光昨日生产,她母亲带着人上门名为帮忙实为闹事儿的事情,满怀歉疚地替胡氏道歉:“二嫂嫂,我娘就是个糊涂人,您,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和她计较……”
这种事情让素光怎么不计较?傅元芬道歉道都道得没底气。
傅元芬进屋来的时候,素光就在观察她。几个月不见,她瘦了很多,以前圆润可爱的小脸变成了尖尖的瓜子状,坐在椅子上背有些佝偻,看起来很是腼腆不安。素光就想,傅元芬应当很清楚胡氏的为人啊,何必再帮着她母亲说话呢?其实素光也想不明白,伤害她腹中孩儿,对胡氏能有什么好处?难道还能让伏历会到伏家当牛做马?不得直接把傅氏连根拔起?
素光问她:“是你娘让你过来的,还是你自己来的?”
傅元芬抬起脸:“是我自己来的。”
素光笑道:“既然是你自己来的,咱们就说自己话,别把你娘牵扯上。你应当晓得,我是个直脾气,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谁对我不好,我也不会对她客气。元芬,你是个好孩子,我相信你拎得清是非对错。咱们脾气对了胃口,才好说话。”
听见素光这么说,傅元芬就知道素光只是针对胡氏一个,并没有生她的气,她放下心来,坐直身子,转而问起小公子怎么样,取名儿了没有。
素光让奶娘把孩子抱过来给她瞧,说还没有取名字。
傅元芬不会抱孩子,在奶娘的指导下,才把小公子摆弄正确了,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由衷感叹:“他真的好小一只。”
素光好笑:“是呀,我们都是从这么小一个小不点长起来的。”
傅元芬看着孩子,就想起了二哥伏历,她自然没见过伏历这么小的样子,可对比看看伏历现在高大威猛的样子,她就觉得有点不真实,她那沉默寡言又铁石心肠的二哥,真的是从这么小一只长起来的吗?她转而想到傅渊,想到自己,三兄妹的命运如此迥异。
“二嫂嫂写信告诉二哥孩子出生了吗?”
“写了,昨儿晚上就传出去了。只是洛京距离凉州路途遥远,前线又烽火连天,怕是得好几个月才能传到伏历手中,到时候,孩子恐怕都会爬了。”
“这么说起来,孩子长得真快。”傅元芬听得想落泪。为何明明本该是极亲密的兄妹三人,本来好好的一家子,怎就闹到这步田地了呢。
素光看出她情绪不佳,借口孩子要睡觉,让奶娘抱走了,她好跟傅元芬好好说会儿话。素光也没拐弯抹角:“元芬,我知道你之前的婚事退了,这事儿你是怎么想的?”
伏元芬苦笑了下:“还能怎么想,退了对我来说挺好的,我终于摆脱宋家了。”
然而她的眼泪很快又落下来:“不过,我娘不顾我有孝在身,又给我找了门亲事。”
素光一愣,胡氏的动作真够快的。
还没待她问,傅元芬自己一溜儿说出来:“男方门第显赫,是陛下的堂弟,有正妻,我嫁过去是做小。”
做,做小?
素光彻底无话了。胡氏还真是精打细算,一个女儿不管往哪里嫁,不管女儿吃不吃亏,反正她是不吃亏的,傅家是不吃亏的。
素光有些替傅元芬难受:“你见过那个男子么,你对他有感情么,就要和他成亲?”
傅元芬摇头,默默地哭。
素光仿佛一眼看到了她的余生。在一个宅院里守着一个老男人,和一群群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争风吃醋,最后生子,老去。她的后半生都将为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而活,困在一方小小天地里不得自由。
素光不忍心,眼珠转了转:“为何不跟你娘直说,你不想嫁他?”
傅缘分摇头:“我娘不会同意的。”
也是,就胡氏那个卖女儿的德行,怎会考虑傅元芬的喜好和死活。
素光:“每个人都有许多无奈,当前面的道路就那么几条的时候,如果不搏一搏,怎知哪条路一定是死路?”
傅元芬听了这话,猛地抬起头来,望着素光的脸上满是泪水,她忽然朝着素光跪了下去,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二嫂嫂,你帮帮我!我不想嫁人,我不想嫁给一个糟老头子!二嫂嫂你帮帮我!我一辈子给你当牛做马都乐意!”
素光没想到一个处在绝境中的人力气竟然如此之大,她差点被拽下床去,幸好旁边的丫鬟及时过来把傅元芬拉开了,扶着她坐到椅子上。傅元芬也知自己失了态,捂着脸一个劲儿地哭。素光使了个眼色,丫鬟们依次退出去,素光这才开口:“元芬,办法倒是有,就是不知道你受不受得了苦?”
傅元芬一听有希望,哪里还有不同意的,双眼立时亮了,连连点头。
素光让她附耳过来,说了个办法。
傅元芬听完后有些迟疑,这样真的可行?
素光:“若你信得过我,我就安排人帮你一把。”
傅元芬定了定神,如今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倒不如学二哥哥一样,摆脱了傅家,往后余生虽是吃糠咽菜,却能得到自由。
她下定了决心。
胡氏她每次到素光那里去之前,都往身上洒上红花香,本意其实是让素光流产,然后她好做回“顺水人情”,将素光救一救,如此一来,她就能在伏历那里捞个人情,日后不管伏历如何怨恨于傅渊,看在她救了素光的面子上,总能放傅渊一马,说不定傅家还能据此捞些好处。但是她没想到,素光和肚子里的孩子竟然如此坚挺,硬是早产也生了下来。她带着人在产房外面一通闹,人情没捞着,生生结了仇怨。胡氏这些日子就有些提心吊胆,希望素光不要发现她做的手脚。
她在屋子里转了几遭,看到傅元芬挥着香帕从宣平侯府回来,就问她:“你二嫂嫂如何了?”
傅元芬一脸忧心:“二嫂嫂早产伤了身子,大夫开了许多药吃下去,都不见好,如今正卧床修养,恐怕得过几天才能看出效果。”
胡氏双手合十满口阿弥陀佛,她在外人面前,哪怕是自己的女儿面前,惯会装好人样,说的话也十分耳善:“希望老天保佑,老二媳妇早日好起来。”实则心里却在咒骂,若是死了多好,死了就能将她儿子接到傅府来,有了儿子在手,伏历还不是任人拿捏。
求完神佛,胡氏又正色道:“你的婚事也将近了,以后就好生待在闺房里,莫要出门乱跑,遭人口舌。”
傅元芬有些不死心,想着这毕竟是她的亲娘,难道真的不顾她的死活?遂壮起胆子哀求道:“娘,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把我嫁去王府,我不想做小……”
话音未落胡氏就打断了她:“说什么胡话!和王府定下的亲事岂能轻易作废?你也不想想,你不嫁去王府,你哥哥如何跟简王爷搭上关系,如何为二皇子殿下办事?莫要想东想西,老实做你的新嫁娘去吧。”
傅元芬彻底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