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大年初一,十五的日子依次过去,商人归市,农人归田,皇帝启印,重开朝堂。新的一年又从春夏秋冬开始轮回。
素光的肚子已经有些显形了。春装一换,能明显看出来腰围粗了一圈儿。脸上倒还好,饮食吃得精细,素光又是个乐观爱笑的人,倒没见浮肿。素光尽量穿宽松的衣服,一来不大看得出孕相,二来自己也舒服。
看见素光掐着腰在铜镜前转了又转,许氏好笑:“这还早着呢,真等显形得到八九个月的时候。我看伏历待你和过去一样,他必不会因为你生了孩子身材走样就嫌弃你。”
素光白眼一翻:“若因为我给他生孩子而身材走样嫌弃我,那我真是错看他了。”
许氏:“伏历不是这样的人。再说孕妇生完孩子坐个月子,基本上就瘦下来了。月子里若是养得好,妇人的颜色还能更加动人。”
听许氏这么说,素光略略放了心。伏历虽从未跟她提过要纳妾,也没有眠花宿柳的习惯,她怀孕这么长时间,伏历也是一有空就陪在她身边。但世上哪个男人不爱美色呢?素光就打定主意,月子一定要坐好。且不说能不能更漂亮,生孩子极亏元气,坐月子就是补元气的,妇人月子坐得好,身子恢复的好,往后才不至于三天两头病痛缠身。
阳春三月,池塘里微波潋滟,燕子衔泥筑巢,素光到外面坐的时间多了,被暖和的春风一吹,她感觉身心都舒畅不少。
而今年开春之后,伏历在府中陪伴素光的时间越来越少了。素光知道,倒不是因为伏历有别的想法,而是北方的匈奴实在太不安分了。
去年匈奴不是说要派使者来大康和谈么?皇帝思量再三,还是同意他们派人过来,先看看对方想玩什么把戏再说。匈奴使者年前就来了,自有典属国一行人接待,然而谈来谈去没谈拢,匈奴使者一行人一拂袖子就走人。
走就走呗,可倒霉的是,走到凉州地界,就要出国境的时候,几个匈奴使者,被人杀害了!
这下可不得了,匈奴那边一致认为是大康做事不厚待,不答应和谈条件也就罢了,居然还杀使者泄愤,实在是欺人太甚!这能忍?那不能,匈奴几个位高权重者一致嚷嚷要开战,让大康知道知道他们的厉害!
大康这边,皇帝冷眼瞅着匈奴的战书,派人去查匈奴使者之死,没查出凶手是谁,皇帝也懒得查了,直接在朝堂上宣布开战便开战,蛮夷欺人太甚,若纵容蛮夷骑到头上,大康颜面何在,朝堂和皇室的颜面何存!江山百姓的身家利益如何保存!
既然要开战,就不得不提到伏历。身为车骑将军,国家有难,义不容辞。
素光一连半个月,看到伏历在书房挑灯夜战。桌上是数不清的地图和文书。
素光不忍心伏历这样操劳,也不敢去打扰他,只能吩咐下人门多做些合胃口的宵夜,以待侯爷传唤。
虽然伏历没说,但素光知道伏历的心,身为一个将军,他无比渴望能护家国安宁,即使前方的战场是刀山火海,他也会义不容辞奔赴过去。素光不知道分别的日子是那一天,但能多陪伏历一日,就多陪他一日吧,珍惜当下是最重要的。
这一日终于来了。
伏历头天晚上跟素光说了要去凉州一段时间,没说具体干什么,也没说要走多久,但素光明白,他就是奔赴前线去的。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就意味着,此行遥遥无期,也许,也许就回不来了……
素光晃晃脑袋,将这不吉利的想法从脑袋里晃出去,伏历是不会出事的。她给伏历收拾了几身衣裳,跟他一起,将盔甲擦得裎亮。这副盔甲跟随伏历征战多年,伏历隔段时间就把它拿出来修补一下或者擦拭一遍,如今根本没什么需要擦拭的。素光就想多陪他一会儿,能多为他做点事情,就多做一点。
走的那日,天上飘着小雨。伏历一身明光铠,牵着马,睥睨天下的眼眸里流转着翻手云覆手雨的霸气。山河,就在他的铁蹄之下,千军万马,就在他的掌中。他是这世间,是那战场上,当之无愧的,唯一的神明。
素光扶着肚子,亦步亦趋跟在身后送别。
伏里回头,眸光跟素光的目光相触碰的一霎那,心剧烈地疼痛起来。伏历使劲眨眨眼睛,将离别的悲痛压下去。
到是素光,一直勉强微笑,叮嘱他在战场上千万小心:“我和孩子,都等着你回来呢。”
伏历指尖轻轻碰了下素光的脸颊,立马收回去,他怕自己再多留一刻就舍不得走了。伏历点点头,凝望着素光的眼睛里蕴含着无数深情:“你是我的荣耀和归属,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素光含笑点头。
伏里上马,扬鞭,马儿撒开蹄子跑远,他再未回头。
侍卫们跟随主将一道,奔赴万里边关,马蹄响成一曲震耳欲聋的沙场之音。
素光望着所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才由丫鬟扶着,走回侯府。一走到背着人的地方,她的眼泪就抑制不住地落下来。适才不敢在人前哭,她怕伏历心软,万千将士皆与家中妻小分离,伏历身为主将,岂能拖拉。可伏历走了,她又实在心痛得很。她需要学会一件事情——别离。
此后,她会每日在佛前祈祷,保佑伏历平安归来。
丫鬟们不忍心再看她,纷纷别过脸去。许氏排开众人走来,把素光搂在怀里,声音也有些哽咽:“哭吧,好好的哭一场,哭完后你就能接受他已经走了的事实了。”
女儿在哭,她就不能哭,许氏努力抬头望天,让泪水倒流回去。三月桃花开,深浅相交的绯色花瓣落在许氏发梢衣角。素光哭得不能自已,有些眼泪不能在伏历面前流,不能在外人面前流,却能在母亲面前流。哭了这一场,她的心也就轻松了些。
伏历走后,素光几乎不怎么参与贵夫人们的宴会了,旁人也能理解她,一是怀了孩子身子不方便,二是夫婿上了战场,心里正担忧着,哪有心力理会别的事。
偏偏就有人要来找茬。
裴温没和伏历一起出征,而是被留下来护卫王府。这日正是他当值,忽然见到青杏一脸焦虑地赶过来。
裴温当场就拉住她:“什么事情这么慌张?当心冲撞了夫人。”
青杏深吸几口气:“我也是头一次碰见这么气人的,必须要当面跟夫人说。”她抽回胳膊,径直冲进了内院。
走到内院的时候,青杏已经平缓许多,见到素光后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
原来是傅家有几个旁支,找上时锦阁借钱来了。他们仗着伏历是傅家人,便想趁机来捞时锦阁的好处。
伏历和傅家的事情满京城谁人不知?青杏怎会容忍几个宵小无赖来打秋风,当场就叫人把他们打出去。这几个人就不服气了,站在时锦阁外面骂了半天街,无外乎伏历一走,底下人就狗胆包了天,待车骑将军回来定要让其惩治这些个刁奴之类。青杏也不是好惹的,当场骂了回去,她不好骂到伏历头上,只敢骂这些宵小。引得不少路人驻足围观。这几个人当时灰溜溜走了。然而没过几日,他们又上门借钱来了,借不着又是一通骂,搅得生意没法做。
青杏说了半晌,嘴巴都干了,只巴巴望着素光,让她拿个对策出来。
素光也不清楚这些闹事的是背后有人指使,还是就他们几个胡作非为,不管是哪一种,时锦阁和宣平侯府都不能吃亏,这要是真把钱借出去了,不就等于承认伏历还是傅家子了?那可不行。素光吩咐青杏:“他们如若再来,不必在口舌上费功夫,直接扭了人送京兆尹处。”
青杏眼睛一亮,拍手称好:“没错!洛京的案子,就该送到京兆尹处处理。”
次日,这些人还真就又来了,青杏果真把人送到京兆尹处。京兆尹一听这些人竟敢找上宣平侯府的麻烦,眼都直了,当时就要各打五十大板。然而一听这些人都性傅,和如今的傅氏家主傅渊关系匪浅,顿时感觉棘手起来。
若傅渊还是以前那个小小的翰林院文官,京兆尹说什么都会偏着些宣平侯府,偏偏傅渊攀上了二皇子,连升几级,如今正是二皇子跟前的红人。
京兆尹眼珠一转,派人将宣平侯夫人和傅氏家主都请来,说此事应当是有误会,若他可以居中调和,请两位来做个见证。
素光听了这话心里一笑,伏家和傅家的误会满京都谁不知道?京兆尹让她和傅渊相见,不过是想让他们两家的麻烦自己解决,有刀子都往对方头上招呼去,别连累他。说白了,这京兆尹就个和稀泥的。偏偏这稀泥还和的挺有水平,什么都拿到台面上说,叫人挑不出错来。
事关时锦阁,素光不能不出面,换了身见人的衣裳,便往京兆府那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