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历知道许氏几个今天会抵达侯府,特意赶早回来,但还是错过了晚饭,素光让小厨房给他另做点吃的,许氏几个见人回来了,猛地站起来,要给他行大礼。
伏历吓了一跳,他可不敢让许氏行礼,连忙扶住对方让坐好,说在侯府就跟在家里一样,不必如此见外。有伏历扶着,许氏这礼行不下去,只好僵硬坐着。芸香将手搭在腰间,行了个闺阁女儿的常礼,伏历点点头。至于赵佑,他是结结实实跪下去了,虽然许氏一直把他当亲儿子照看,但他毕竟不是许氏的亲儿子,跟伏历也没有任何关系,要他跟许氏芸香那样不跟伏历见外,他实在做不到。伏历让他起来,略问了一些学业上的话,嘱咐他安心住在侯府,好好读书。赵佑连连点头。
许氏一年没见着伏历,今日乍一见,发现女婿实在是贵不可言。相貌又好,又有本事,关键是还疼爱女儿,这样的好男人上哪里找去?看到素光和伏历两个感情浓厚,许氏心里高兴坏了,连连感慨当初自己眼光真好,就觉得伏历和素光两个相配,现在果真成了一对恩爱夫妻。
许氏知道,伏历对下人的说法是,接她来洛京主要是为了照顾素光,素光第一次怀孩子,怕有些有身孕的妇人该注意的事情注意不到,这时候就需要许氏在旁边盯着。许氏更明白,哪里就是让他照顾侯府夫人来了?以宣平侯府的能耐,要找什么样的能耐人照顾孕妇找不到?不过是怕素光想念家人,特意找了这个由头接她上京来,陪伴女儿罢了。
许氏感念伏历的好意,她也思念女儿的紧,过去一年里她也动过到洛京来看望女儿的念头,然而一想到自家门楣,就不好意思往京城走了。现在好了,她至少能在侯府陪女儿一段时间,顺便带着芸香赵佑一起见见世面,涨涨见识。
许氏来了,素光高兴归高兴,还是免不了要问一句清渠县的时锦阁和那些田产怎么样了,是否都被置换成银票带了过来?
许氏一拍大腿:“哪里舍得全部置换,一些收成不好的田地确实被我典卖了,但那些收成好的还留着,托了一个老实可靠的本家兄弟替我照管着,给他一笔银子,每半年结算一次进项,寄放到钱庄,再托钱庄送到洛京来。至于绣坊,我一应儿都托付给张荷娘了,也是每半年结算进项,托钱庄送来。荷娘是个可靠的人,也颇有些本事,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她发展了好几条生意线,挣的钱比以前多多了。”
许氏从随身带来的匣子里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当面跟素光点数起来。
听说都安排妥当了,素光就放心了,许氏点钱点得不亦乐乎,她瞧都没怎么瞧。一来是相信许氏张荷娘等人的为人,二是通过许氏的言行,她知道许氏几个过得好,那就可以了,至于最后流到她手里的钱多还是少,这没什么所谓。
素光心里有打算,许氏这次来了洛京,那就别走了。芸香可以请个女先生在府里教,洛京那些贵女都是这样。她有时候出席贵夫人的宴会,偶尔还可以带着芸香露露脸,以芸香如今的身份,以后总不能再嫁个平头百姓,不过还是得看芸香喜欢。这事儿现在说还为时尚早。至于赵佑,赵佑已经考上了童生,可以请伏历帮忙运作一下,在国子监安排一个位置读书。
素光把许氏和芸香安排在后院,赵佑安排在偏院。
过了几日,伏历真给赵佑在国子监谋着一个读书的机会,跟赵佑一说,赵佑却正色道:“多谢侯爷和夫人费心,只是小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可否让小子搬出侯府,住到书院去?”
素光不解:“可是下人们哪里不好,住的不习惯?”
赵佑摇头,真心实意道:“下人们待小子如府中的公子一般,没有半点不好,只是小子知道,自己的功底跟同窗们比起来,还是差了一大截,唯恐跟不上先生的进度,这才生了到书院静心求学的心思。辜负了侯爷和夫人的美意,都是小子的不是。”
赵佑这么说,素光想不出什么理由留他了,让下人帮他收拾包裹,送到国子监。
临走前,赵佑郑重地朝素光和伏历拜了三拜。住在侯府的日子固然舒坦,每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看在侯爷和夫人的面子上,下人们心里有不满也不敢当着他的面发,皆尊称他为“赵公子”,他仿佛真的成了金尊玉贵的公子,可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很清楚,侯府里真的能称得上一声公子小姐的,只有素光肚子里还没出世的那个,他算哪门子公子?
他不能,也不想仗着和宣平侯,宣平侯夫人之间的情分,就白吃白喝赖在侯府,这样有朝一日,总会将情分耗尽的。经历了丧父之痛,他渐渐懂了许多人情世故,也许宣平侯府能庇护他一辈子,可他心里不得安宁,他会永远寄人篱下,瞅别人的脸色过日子。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如此之大,就如他和芸香,小时候他带着芸香满村跑,芸香跟在他后面咿咿呀呀,跟个野猴子一样,可现在呢?芸香的姐姐是宣平侯夫人,她也成了侯府的姨小姐,再也不是从前的芸香了,她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和他的差距越来越大。
他知道,若他想出人头地,就得凭借汗水和努力,多读书,考科举,在才子如云的京城搏出一片天地。也许最后的结果未能尽如人意,但他至少勇敢地追求过。
人虽送走了,但素光仍然嘱咐他:“既然去了书院,就好好学。遇到逢五逢十的日子书院休息,就回侯府来看看我们。若有人欺负你,也不要怕对方,报侯府的名号便是。”
赵佑很感激素光如此为他着想,复又施了一礼,才紧了紧书囊,带着提行礼的仆从走远了。
素光望着赵佑远去的背影,就有些感慨,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她还记得重生没多久,赵佑听从赵安顺的吩咐,给她家送鸡蛋,赵佑小小一个,小心提着笨重的篮子,一晃几年过去,他身上也多了大人的影子。日后她肚子里这个出来,也会这样长大,甚至离开她……
素光站了许久,看了许久,天上有些飞雪,直到许氏将伞撑到她头顶,素光才仿佛醒过来一般,握了握许氏的手:“娘,我们回去吧。”
京城的日子说热闹也热闹,说缓慢也缓慢,侯府大门打开是热闹,关上是清净。多了许氏和芸香在身边,绣坊的事情有青杏操持,素光有时候会觉得好像还住在清渠县一般,没有发生改变。
一眨眼,到了年底。
这是素光在洛京过的第一个年,她身为宣平侯夫人,有诰命在身,逢年过节都得到宫里给皇后,太后请安。皇后也就罢了,没有皇后,太后那里是非去不可的。朝臣们到皇帝跟前祝贺,命妇们就被安排到太后宫中。素光虽是一品诰命,但这种时候,一宫的妃子,公主,外面的郡主们都来了,另有各种王妃,贵夫人,前面站了好几排,根本轮不到素光到太后跟前露脸。
素光在八月十五中秋那日,是进宫见过太后一面的,不过太后性子素来随和,当了太后之后,又吃了多年的斋念了多年的佛,心肠慈软,对年轻后辈尤其的好,因此那次素光不过略坐一坐,走个场面就离开了。
没想到这次,太后竟然特意点了她的名,说宣平侯夫人怀了身孕,久站唯恐累坏身子,特意赐坐椅子一张。素光受宠若惊。然而这是太后的吩咐,到底是在众目睽睽下坐了。旁人有惊讶有羡慕有嫉妒,素光懒得理会。
此行入宫,素光还特意记住了几位高位妃子的面孔。
魏贵妃自不必说了,身为皇帝最宠爱的娘娘,容貌美颜,贵气天成,斜斜上飞的眉尾都带着一股子傲劲儿。相比之下,二皇子生母辰妃面向就要清雅许多,着装也尊贵,但远不如魏贵妃那般张扬。旁人小声嘀咕的话传到素光耳朵里:“瞧她那派头,她还不是正宫娘娘呢,怎敢把凤冠戴在头上。”
“你不知道呢吧,据说是皇帝特意赏赐的。”
“那岂不是意味着魏贵妃要封皇后?那六皇子……”
说话的是两个外命妇,太后身边一名相貌威严的嬷嬷站出来高喊一声肃静,端宁宫内除了轻微的呼吸声,简直落针可闻。
素光眼观鼻鼻观心,什么话进了她的耳朵,保管只往肚子里落,回家了也只跟伏历说。
给太后请完安,各处相识的贵夫人那里再走一走,年节前的人情面子算是走完了,素光终于可以懒懒散散窝在家里,过个踏实的年。
还没过年的时候,素光就盼着过年,这洛京的年总得跟清渠县的年大不相同吧,正到了正日子,素光一瞧桌上吃食,屋檐下挂着的灯笼,院里草木上贴的喜庆福字儿,又觉得没太大不同啊。想来各处过年都是一样的,一家人一起吃团圆饭,一起守岁,只要是一家人在一起,这年味就不会变。素光希望年味永远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