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老将军的事情，素光听伏历说过一些。老将军全名伏尧，生前曾官至骠骑大将军，常年在北境抵御匈奴，与家人聚少离多，因此对带在身边的外甥伏历格外亲厚。只是后来伏老将军病故，伏家再没能出过惊才绝艳的子弟，这两年逐渐有败落的兆头。
伏历对这位舅舅的感情十分复杂，素光每次听他提到伏老将军，敬重的语气中都带着一丝痛惜和遗憾。伏历十三岁就离家入营，小时候他在傅塘那里并没有得到什么父爱，或许对伏历来说，舅舅更像一位父亲。
说到傅塘，素光很是疑惑，傅塘看起来并不像完全不在意伏历的样子，怎么父子之间闹到不可调和的地步？
面对素光的疑惑，伏历只是一笑：“他在意的不是我，而是我车骑将军，宣平侯的身份。傅家是什么样你也见到了，平平无奇一个翰林编修，一家人却过得如此奢华，这只是冰山一角，还不算逢年过节的开支和傅家父子在官场上的打点，傅家哪来那么多银钱？寅吃卯粮罢了。傅塘想我回归傅家给他们填窟窿，这是不可能的。”
他又叮嘱素光：“和那边的往来不必过于密切，面子上稍微过得去就行，我怕你被他们骗了。”
素光老实点头，心里却道，我像那么好骗的人么。
伏老将军的墓在城外山上，一山之隔的旁边就是玉佛寺，马车行了一个多时辰才抵达。这边有专门的守墓人看护着，坟墓修葺得很好，伏老将军本来名气就大，伏氏后人还在山脚下置备了凉亭供前来祭拜的人休息。
伏历上了香，接过小厮提着的装有纸钱元宝的篮子，一一在坟前点燃，素光跟在伏历身后拜了拜，默默祝祷老将军在天之灵永得安息。素光想到伏历或许有许多心里话想单独跟伏老将军说，拜完后便识趣地走远了些。
山上有条曲折小路直通山底，素光走到路边望了望，瞥见山下有辆马车停在那里，居然是魏家的车徽！素光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暗暗攥紧拳头。
没多远，一行人从对面山道上下来，素光看得真切，人群中那个高挑的男子正是魏澜，扶着上官云瑶。
上官云瑶面色不太好，一只手捂着小腹。素光了然，这两人八成是拜佛求子去了。
对面的人也看到了她，山脚下宣平侯府的马车太过显眼，想不注意到都难。既然都看到了，自然不能当作没看到一般扬长而去，正巧这时伏历也从坟前过来了，魏澜和上官云瑶过来见礼。
“见过宣平侯，宣平侯夫人。”魏澜先施揖。
魏澜倒还好，他在清渠县的时候就知道伏历的身份，碍于诸多原因没有点破，现在伏历回京了他接受起来倒也坦然。上官云瑶就不一样了，陡然看到素光站在这，两粒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再看到伏历，差点窒息。当初清渠县两个寂寂无名的小人物，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堂堂侯爷和侯夫人，她怎能不震惊。更要命的是，素光是一品诰命夫人，而她的夫君无官无职，她还只是个二少夫人，素光爬到她头上去了！
她是贵妃娘娘的侄媳妇儿，六皇子的表嫂又如何，没有贵妃娘娘传召，她不得入宫，想到娘娘面前献殷勤都难，素光却能作为命妇，逢年过节到太后，皇后面前伺候着。
一个卑贱的农家女，怎能如此！怎能有如此好命！
上官云瑶恨得牙痒痒。
视线不经意扫到魏澜，竟然看到丈夫看着素光发愣，被上官云瑶用胳膊肘一捅，魏澜才回过神来，心虚侧了侧头。
上官云瑶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酸甜苦辣咸一起涌上来。她知道丈夫对眼前这个素光有意思，早在清渠县的时候，魏澜就想立这女人为妾。
上官云瑶木着一张脸对伏历行完礼，狠狠翻了几个白眼，都没拿正眼看过素光，转头就要走人，却被伏历叫住：“本侯若是没记错，魏二公子的夫人，和内子同名？”
魏澜不知伏历为何问起这事儿，但这是事实，遂老实回道：“确实如此，侯爷特意问起，可是有何不妥？”
伏历随意一笑，看得魏澜头皮一阵发麻，伏历说：“不妥大了去了，我夫人是一品诰命，岂能与一介凡妇重名，赶紧给你妻子改个名字吧。”
魏澜，上官云瑶，素光俱是一愣。
素光眼珠一转，走到伏历身边：“不如本夫人给魏二夫人赐个名字，‘云瑶’二字如何？”
伏历：“甚好，就这么定了。”
魏澜：“……”
魏澜强笑：“侯爷和夫人这玩笑开得有点大……”
伏历：“本侯金口玉言说出的话，哪里是开玩笑，魏二公子就算是为了魏家着想，也千万要放在心上。”
魏澜的笑更难看了。满洛京谁人不知他伏历是皇帝的宠臣，区区一个最近几年靠着魏贵妃才崛起的魏家，哪里是宣平侯的对手？魏澜不禁哀怨，当初在清渠县的时候，他怎么没狠下心弄死伏历呢，大哥说的话确实对，要想成就大事，断然不能妇人之仁。
上官云瑶死死盯着素光，仇恨的目光丝丝缕缕，若能化作实质，定能将素光射成筛子。这个女人绝对有问题！她怎么知道云瑶这个名字？上官云瑶脑子飞速旋转，想起素光在清渠县说过的话——有个惨死的同名同姓的女子跟她托过梦……
难道是真的？
上官云瑶一时难辨真假，但有一件事她却能敏锐地确定，这个上官素光绝对是来报复她的！她和她势同水火，两人中必然只能活一个！
天知道，她有多恨上官云瑶这个名字，她辛辛苦苦，殚精竭虑扮演上官素光这么久，可眼前这个上官素光一句话，就差点将她打回原形，将那些埋在黑暗里的阴私挖出来！
不，她不能容忍这样的事！
上官云瑶就要发作，却被魏澜拉住胳膊：“侯爷说得是，我们区区平头百姓，确实不配和一品诰命夫人同名，这就给贱内改名，随便改个什么名字都行，‘云瑶’二字大可不必了吧？”
素光疑惑拧起眉，魏澜是不是知道什么？
伏历淡淡问：“我夫人亲口赐的名儿，你们不愿意收？未免对我夫人太不恭敬了吧？”
魏澜：“不敢对一品诰命夫人不敬，只是，只是夫人亲口赐名，我等实在惶恐，一时不敢收……”
伏历打断他：“不必惶恐，就这么叫挺好，魏德佑老大人经常在朝堂上掺我，我听着也挺好。”
魏澜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多说一句他爹就完蛋了。伏历自从回来之后，皇帝龙心大悦，没少捣鼓事情，尤其是西域和北境两处地方，惹得满城风雨，文武百官如何反对都没用，皇帝就护着伏历。魏德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只是因为他是贵妃娘娘的哥哥，皇帝看在贵妃面子上，将人往朝堂上一放，随便塞了个殿中侍御史的官职，专门弹劾与察举百官，说白了就是个没有实权又得罪人的活儿，跟伏历这种手握实权的人没法比。
魏澜心里一声哀叹，去年自清渠县回来之后，他哥哥魏盛没少跟他说教。他也知道，自己身为魏家二公子，不能完全依赖父兄，总有一日要挑起重担，顶立门户。
好在伏历说话这话就放他们走了。
下山的路上，上官云瑶绷着一张脸，吓得丫鬟都不敢近身去扶她。上官云瑶走得太快，险些崴到脚，魏澜在后面叫她：“素光，不，云瑶，你慢些……”
上官云瑶一肚子委屈猛地爆发了，她一脚踹开硌脚的石子儿，转头冲魏澜大喊：“别人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你就这么欺负我！”
魏澜极力解释：“云瑶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但这不是形式比人强嘛，你也知道爹在朝中混得不如意，宣平侯发话了谁敢不听……”
上官云瑶委屈得眼泪差点掉下来，她一贯文静贤惠的模样再也端不住了：“不是还有贵妃娘娘撑腰么，下次入宫，我定要将此事告诉娘娘！”
“云瑶你别冲动，贵妃有贵妃的难处……”
上官云瑶已经气冲冲上了马车，不理会他了。上官云瑶冲车夫招呼一声，马车轱辘滚开，把魏澜留在后面。
上官云瑶永远不会知道，她这一冷漠的转身，究竟错失了什么。
魏澜望着远去的马车，眼神逐渐冷下来。
小厮靠过来问他：“二爷稍等片刻，我再去叫辆马车来？”
魏澜摇头说不用，慢慢走回去吧。
天气怪热的，他走到旁边凉亭里去歇一歇。歇脚的功夫，从枝桠缝隙里看到伏历和素光手拉着手下山来，一路言笑晏晏，好不亲密的模样。魏澜注视着素光的一举一动，看着她摘下野花，放肆地插戴到伏历头上，伏历纵着她，任凭她摆弄，两个人说笑着上了马车。
魏澜无端觉得这一幕很眼熟。
年少时，有个体弱的小姑娘，也往他头上插戴过蔷薇花。
魏澜就想起去年回京之后，派人去青州上官家查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