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光着实没想到一出来就会碰到伏历,看到伏历一脸震惊,她很尴尬,不知道该怎么跟伏历解释脸上妆容的事。毕竟伏历是见过上官云瑶的,自己打扮得跟她相似,怎么想怎么奇怪。
然而伏历一见素光这幅模样,再想到昨儿下午魏府小厮来过,略微一想就知道素光要去见谁了,他心里有些失望,然而并没有开口询问素光干什么去,只道:“都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果然如此,你这样一装扮,看起来要高贵温婉多了。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你以前素面朝天的样子。”
素光心里暗自庆幸,幸好伏历没问她打扮成这样做什么去,不过她还是找了个借口以安伏历的心:“魏少夫人开罪了我,魏二爷在邀请我去茶楼喝杯茶,权当替魏少夫人赔礼道歉。魏家堂堂皇商,总不能不给面子,我去去就回。”
这借口找得真拙劣,伏历险些要听笑了,世上有几家丈夫会替妻子给一个外人道歉的,伏历推断素光和魏少夫人有恩怨,魏澜作为少夫人的丈夫,自然也是素光仇视的对象,素光这一趟过去恐怕就是要了结前仇旧恨,他没理由拦着不让她去,他也根本不会拦,只是担心素光此行是否顺畅。伏历一点头就让开了道,却在素光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后,提脚从一侧的小门出去,悄悄跟上了她。
素光没想把伏历扯进这件事中来,毕竟她已经死过一回,无论如何都回不到过去,珍惜眼前才是最重要的,她只想快点结束跟上官云瑶的恩怨,到时候就能回归现在这具躯壳的身份,守着许氏,守着伏历,好好过日子。走出长街老远,素光还回头看了眼院子,这才是她的家,她要回到这里。
魏澜约的是上午在茶楼会面,素光提前一个时辰到了,在这之前,她特意找了个人带了口信去魏府,带给上官云瑶。
魏澜按着约定时间到了预定好的茶楼雅间,茶水沏好了,一室生香,左等右等,却不见上官素光的身影,魏澜有些失望。他最不喜别人不守时。
就在他耐心告罄,脚都迈出门槛了,却见到外面长廊上,倚着一个俏丽的背影。魏澜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他的妻子,魏少夫人。魏澜就觉得奇怪,她来这里做什么?
三转两转,魏澜朝佳人走去,就在他离那人还有四五步的距离时,那人却一转身,举起团扇挡住大半张脸,朝身后的屋子去了,魏澜立即跟上去。
门是开着的,魏澜也没想起要敲敲门,径直入内,左看右看一屋子寻常物件,唯独不见那女子的身影,就在他竭尽目力努力寻找之时,又听见屏风后面传来几声咳嗽。
魏澜心间一颤。
这咳嗽如此熟悉,然而素光不是说她的陈疾已经好全了么,难道又复发了?
“素光。”魏澜揪着心,一边喊一边朝屏风走。
屏风后面,一女子提着裙摆,温温柔柔站起来,和他四目相对。
魏澜愣住,她不是素光!
不对,她也是素光,只是不是她的妻子,她是另一个素光。
魏澜很快看清了,对方是他请来赴约的女子,时锦阁的东家,他慌忙从屏风后面退出去。
却见素光从屏风后走出来,面含歉意:“实在抱歉魏二爷,今儿早上忽然感染了风寒,走到茶楼就开始断断续续咳嗽了,怕过给旁人本想直接回家去,可又想到与魏二爷有约在先,失了约魏二爷定会失望,故此等到现在。现在跟魏二爷说一说,我也能放心地走了。”
魏澜只听着素光说她身子不好,一时什么愤怒也没了,还关怀了句:“严重么?要不要看大夫?”还让她快坐下,别傻站着。
一句话问得素光眼睛微涩。小时候的魏澜也这么关怀她,还会亲自跑去为她请来住在隔壁院子的大夫,守着她喝药。她了解魏澜,魏澜表面上看似对作画意外的事情都漠不关心,无论习文练武,科举经商,他都一概不感兴趣,可实际上,他是个心细如发又有些天真单纯的人。
其实素光根本没病,白米饭能干三大碗。不过今日她特意给魏澜,给上官云瑶布下了一场局,说什么也得硬着头皮把戏扮完了。素光又假意咳嗽几声,越发弱不禁风,拖着身子迈着软绵绵的步伐。前世她就是这么过的,今生身体康健,无病无灾,扮作病秧子轻车熟路,活灵活现。
她心里比较关心的是,她扮作这幅模样,魏澜是否能想起小时候的素光一点来?
她小心翼翼观察魏澜微笑的神情,不放过一刹那的变化,她捕捉到了。
此时魏澜心里早已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眼前这个素光,他分明知道她只是和妻子化了同样的妆容,穿了同样的衣服,可她的举止做派,为何比妻子更像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魏澜脑子很清醒,上官素光打扮成这样定是别有用心,她其实跟自己从前偶尔接触到的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一样,想凭借一张还算看得过去的脸,勾引他,想让他把她们扶为侧室,实际上,她们只是喜爱他光鲜显赫的身份,只是贪图魏府泼天的富贵。
魏澜知道自己本该冷漠无情推开眼前的女子,甚至一巴掌扇在她脸上,骂她一句狐媚,可他却偏偏鬼使神差的,隔着衣袖,把她扶到旁边椅子上坐好了。
他觉得这一幕很熟悉,就像从前很多次,他做过这个动作一样。
他确实做过,他就是这样扶着年少时的妻子的。那时两人两小无猜,他扶着她,走过漫漫花径,偶尔会有一朵蔷薇花飘落在素光肩头,他会温柔地替她摘下来,握在掌心。
是了。魏澜明白自己为何不能从这女子身上挪开眼,熟悉感,那种难以言喻,又深入骨髓的熟悉感,紧紧缠绕着他,使得他舍不得把眼前的女子推开。
真是见鬼了。魏澜心里暗骂了句。
可他又格外贪念这份熟悉感,就像一个在沙漠中渴了三天三夜,终于见到水源忍不住要大口喝起来一样,魏澜想,就贪念这一次吧。
他在素光旁边坐下,关切问道:“真的不用请大夫吗?”
素光轻轻摇头,低着头又开始咳,魏澜皱着眉猛然站起身来,向她伸出手。
素光却一把将他的手推开了,她喘匀了气,仰起脸一笑:“让魏二爷见笑了,我也知道今日穿成这与魏少夫人颇为相似的样子,徒惹人耻笑,不过我这样做却绝非心血来潮或者有什么难以言说的目的,而是因为曾经做过的一个梦。”
魏澜扬扬眉,示意她说下去。
素光面露哀戚:“我曾经梦到过一个女子,她和我同名同姓,命运却格外凄惨。她短短的一生只活了十五年,就被人下毒药害死。而害她之人,却堂而皇之顶替了她的身份,霸占了她的家产,甚至,嫁给了她未来的夫君。”
魏澜听笑了:“这是什么荒唐之言!你会说话,不妨就多说点。”
转瞬怒意爬上他英挺的面容:“你的意思是,我夫人是冒牌的上官素光?真正的上官素光已经死了?你有什么证据?!”如果不是顾忌好男不跟女斗,他觉得自己一定会对眼前这不知好歹的女人动手,他的妻子,容不得别人指摘!
素光早料到他会有如此反应,年幼时候挂在他身上的那些心力和神思都没有白费,她很了解他,知道他听到什么样的话会生气,知道他心里最顾忌什么。可就是这样细致入微的了解,愈发让素光心痛——如果没有遗憾和错过,他们会是一对很好的夫妻,会过得很快乐,可惜没有如果,他们前世注定无缘,今生也会错过,因为这一世她爱上了别人。
素光浅浅笑着:“证据就是我做的那个梦,我知道所有关于那个可怜女子年幼时候的细节,知道她心里爱着谁,知道她每天是怎样从药罐子里熬过来的,知道她死的时候有多么不甘和痛苦。”素光忽然换了一种温柔缱绻的语调,正是她前世和魏澜私语时惯用的,“澜哥哥,我刚刚不是向你证明了吗?”
魏澜如遭雷击。
“混账东西!胡说八道什么!”然而不等魏澜发作出来,屋外突然冲进来两个人,正是上官云瑶和张五。上官云瑶就在隔壁房间里,房间是素光特意定的,人也是她随便找个借口约出来等在那里的,就是为了让上官云瑶亲眼看到,魏澜知道真相的一刹那。
看魏澜这个反应素光就知道,不管魏澜当下信不信,怀疑的种子已经在他心底种下了。上官云瑶假扮她,模仿她,装得再像,终究只是冒牌货,她不可能服服帖帖一点错也不出地装一辈子。
就让他们夫妻俩窝里斗去吧。素光的目的已然达到。
旁边张五狠狠翻了个白眼,一脸厌恶,挽着上官云瑶的胳膊亲昵极了:“我早就说过,这狐媚子没安好心,没想到她竟然打扮成姐姐的模样来勾引二爷!这得是有多想爬上二爷的床让二爷立她为妾啊!”说到后面张五自己都信了,冲上来就想扇素光一巴掌,胳膊正要落下却被魏澜一把握住。
魏澜轻描淡写说:“立妾么,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