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五和上官云瑶相识,是出于偶然。
当初张县令急急忙忙给张五定了一门亲事,没两天就把她嫁出去了,张五哪里知道张县令是不敢得罪伏历为了头顶上的乌纱帽着想才这么做?一心只当亲爹厌恶了她。而问题的根子还是出在上官素光和伏历两个身上,若是伏历答应娶她,哪会有这些破事。因此张五是越发厌恶素光伏历两个了。
再说张五嫁的那户木匠家,也算老实本分的一家人,县太爷有令让娶她女儿,小户人家不敢不娶,可把人娶回来做什么用呢?家里上下都知道这位张五小姐性子不好,连到她跟前高声说句话都不敢,更别提让她烧火做饭洗衣了,只在饭点的时候,婆婆会派张五的男人到房里喊她出来吃饭,两口子这才说上一句话,晚上那事儿更是想都不敢想,张五男人连她的床都不敢上,天天猫在地上打地铺。
而张五住在这里也是浑身难受。以前在家的时候,她是千金小姐,只有别人伺候她的,没有她伺候别人的说法,每顿饭都是厨娘做好了丫鬟递到手上来,吃的也精细,哪像现在,吃的什么猪食?虽不用她伺候人,可入目皆是粗鄙之人,真是看得人想吐,她多瞅了人家一眼对方就恨不得退出三尺远,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回门那天天不亮张五就回张府去了,一住娘家就不想回来。
虽然张县令没给这个女儿什么好脸色,但也没说什么,他也知道女儿在夫家过不惯,睁只眼闭只眼只当默许了。姨娘就把女儿出嫁前住的院子收拾出来,让女儿依旧住在那里,母女两个成日有说不完的话。
后来魏家人进了清渠县,首先来拜访的就是县太爷。张县令虽然逮捕了魏家那两个闹出人命的下人,但他一个小小县令,哪敢得罪堂堂皇商?要知道,魏贵妃可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因此那俩人在牢里好吃好喝被人伺候着,只等后面有了什么苗头,就给放出来,到那时候伏历估计也就忘了这事儿。反正张县令本着两头不得罪的原则,泥鳅似的两头周旋。
张五就是在这时,和身为魏氏的少夫人上官云瑶结识的。
说来也巧,不过是那人偶然听魏家二公子魏澜唤了一声“素光”,张五就对上官云瑶上了心。
借着县令之女的身份与之结识,待得熟悉了,再不经意提起,在某条街上有个时锦阁,有个村姑好大的胆子,竟敢跟少夫人您叫同一个名儿。
张五不过随口提一提,能刺激一下长官云瑶去找上官素光的麻烦最好,不能刺激起来她也不亏,没曾想上官云瑶当场脸色就变了,差点摔了茶盏。张五心道真是天助我也,她便把上官素光是做什么的,年岁几何一一描绘了,着重把她品性如何恶劣添油加醋了一番,在张五的故事里,她自己俨然成了那个被别人抢夫婿的小可怜。
知道魏家为了挑选最精美的丝绸要举办赏锦会,张县令会帮忙安排这事,张五还特意到她爹面前提了提,一定要给时锦阁送一张帖子。
这会子赏锦会该结束了吧?魏少夫人和上官素光有没有摩擦起火呢?
张五很是期待,巴巴地就往魏氏购买的宅邸来了。
进了房间,看到上官云瑶泰然自若坐在哪儿喝茶,脸上不像生过气动过火的样子,张五不免暗暗失望。
两人东拉西扯聊了会儿别的,上官云瑶忽然主动说起:“那个时锦阁的东家,也叫素光的,跟我想象中的那人不像,不过她那些料子是真的很不错,无论花纹,配色,还是制造工艺,都比我青州娘家出产的布料要精致许多,若是能把她说动过来,为我们上官家的丝绸生意出力,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张五脸上的微笑险些挂不住,还是违心夸赞说:“不愧是魏少夫人,想得真周到,难怪魏二公子对您如此看中。”
上官云瑶笑得如沐春风,信心满满:“这个事情说难也不难,她一个村姑自己倒腾这么一间小铺子是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挣钱?给她出个高价,聘请她做我上官家的大师傅,她怎会不动心。”
素光这里,或许是痛快哭过一场,一觉醒来,竟觉得神清气爽不少,也没生病或哪里不适。
大概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前世因,今世果,她重活一世,就是要解了这场因果。她和上官云瑶,注定只能活一个。
做了这个决定,素光竟然觉得内心镇定下来,绣坊内外的事情忙得有条不紊。前几日买好的田地终于在官府那里过好户,契书捏在手里一小摞,满满都是安心的感觉,以后就算没有绣坊了,许氏妹妹佑哥儿青杏她们也不会没有饭吃穷困潦倒。
素光把田契拿给许氏保管,上面落的名儿改成了许氏的。许氏细细一看竟然有上百亩,吓了一跳:“这么多田地给我做什么?”
素光笑:“我想着娘以前在田地里干活儿的时日长,田间地头这些门门道道了解得多,倒是可以学一学收租,省得以后被不老实的佃户蒙骗了去。买这些田地就是为了收租的,不光收银钱,田地里四季产出的瓜果蔬菜稻米红薯我们也能收,如此一来,一年到头的吃食都有了,多的还能拿到集市上换成钱。”
许氏听着素光的打算是不错,只是仍觉得奇怪,好好的劝她收租作甚?“这些事情你自个儿请一个人做不就好了,还有人能蒙骗得了你?”
素光就笑:“我有绣坊的事情要忙,哪里顾得过来?”
许氏为难:“我也想帮你,可我不识字啊,还不是任由人骗?”
素光坚持:“所以才要娘趁早学嘛。谁说不识字儿就不能收租了?数得清楚银钱就成。”不由分说,素光将地契全部塞进许氏手里。
许氏更为难,这地契上落的她的名字,说白了其实就是给她的,若素光给个十亩二十亩她觉得没什么,这是女儿有孝心,可素光一口气给上百亩,她就不安心,总觉得素光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许氏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转头就把伏历找来:“素光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伏历自是知道素光的状态,但素光遇上什么事儿了他也不清楚,只是隐隐有个猜测。许氏特意来问他,可见素光并没有把这事告诉许氏,伏历也就不好多说什么,只实话实说自己不清楚。
许氏眉头又皱紧了一层:“两个女儿,芸香小,我应该多关心芸香一些,素光能干,本是最让人省心的,可这孩子心思重,自从家里做起生意来,她就很少把心事对我说,我知道她心里有一杆秤,时时衡量着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儿不该做,可我就怕她衡量着衡量着钻了牛角尖,把自己搭进去了。我是宁愿她少挣点钱,也希望她能活得快活些。伏历啊,你帮我多注意一下,看她是不是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伏历点头说好,他会保护好素光。
许氏心事重重地去了。
素光接到上官云瑶派人送来的请柬,心中冷笑不止。
上官云瑶请她去做上官家的大师傅?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素光当然得去。家里的事情交代给许氏,绣坊的事情交代给荷娘,至于伏历,她思虑良久,到底没有知会,就带上店内最好的料子出发了。
魏府这边,小厮请她进园子喝茶,满脸歉意:“实在不好意思上官娘子,我们少夫人刚被赏锦会上拔得头筹的赵老板请去,说是昨儿个绣娘新织出一匹独一无二的锦缎,请少夫人前去鉴赏。少夫人临走前特意吩咐小的,说若是上官娘子来了就请娘子在府内转转,吃顿便饭再走,聊表待客不周的歉意。”
此行不能见到上官云瑶,素光有点失望,她没心思在这里吃饭,正要回去,府门外进来一个锦衣华服,风流倜傥的男子,旁边小厮连忙殷勤跑过去,帮着男子卸下背上的长条匣子,拎在手里:“二爷您回来了。”
听到这个称呼,素光脚步一顿。
二爷,魏二爷,魏澜。
她前世的未婚夫。
和上官云瑶出双入对的魏澜。
魏澜怎么从来没怀疑过,她身边的女人从来不是都真正的上官素光呢?他怎么就认不出来呢?
一瞬间,素光只觉得心痛如绞,几乎站都站不稳。吓得旁边的小厮连声问上官娘子可是突发了恶疾,几个丫鬟赶上来要扶住她,被素光挥手赶开。
魏澜的视线自然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住了,本来要从另一条道上直接回房,却折几步绕到素光面前,疑惑:“你是?”
素光强撑着仰起脸直直看着他:“素光,我叫上官素光。”
魏澜笑了:“真是巧了,姑娘竟与内子同名同姓。”他笑的时候,一边脸颊上有个浅浅的酒窝,眼睛如孩童一般晶亮晶亮的,纯粹得不带一丝灰尘和脏污,正是素光沉睡的记忆中,那少年青涩又单纯的模样。
然而听到他说的话,素光眼眸里的光芒暗淡下去。
她忽然问:“魏二爷是去作画了吗?不知画的是燕子,还是杨柳?”
魏澜瞳孔震颤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