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收拾绣坊,一切才刚起步,也没什么好收拾,最重要的事情不外乎两件,一是采购织机等物,二是招人。
采买织机容易,只要有钱,什么样的织机买不到。前世家里就是开绸缎庄开绣坊开丝线铺子的,素光懂得里面的门道,根据场地大小和预计铺开后的规模,素光先预定了十架一个人就能使用的小型织机。织机老板乐呵呵打起帘子,恭送素光到门外,这可是新年头一单大生意!
可第二件招人的事情犯了难。
素光原本的打算是,将招人的条件写在大宣纸上,找那人多的地方一帖,要求和待遇写清楚,按日给工钱,每人每日二十文,中午管饭,晚上不留宿。有那感兴趣的,自会摸到绣坊来问情况。
可是等了好几天,无人问津。
“哎,难道是我工钱给得太低了?”素光垂头丧气。
伏历见素光老在院子门口转悠,瞅着一个年轻妇人路过就要直勾勾盯人家半天,就差迎上去问人家一句您是来我们绣坊做活儿的吗,委实有些痴迷了,便给她分析:“问题不在工钱,而是出在你招人的对象上。”
素光撩起两只无精打采的眼:“怎么说?”
“你在条件里写了,只招收女工好的妇道人家。可这妇人,那等没出嫁的,要在家里伺候爹娘照顾弟妹,出了嫁的要伺候丈夫公婆带孩子,哪个有空来挣绣坊这笔钱?”
素光无言以对,不得不承认伏历说得很有道理。
素光这么做,也有她自己的考量。
一是她们家母女三个开绣坊,都是一群弱女子,为了安全着想自是愿意招女子进来做活儿,若招到一些不三不四的男子,闹出祸事来可就麻烦;二是她这绣坊做的是精细活儿,虽世上不乏有那手艺精巧的男子,但毕竟是少数,何况这少数又哪里能恰好被素光找到,一番比较,当然是招女子更好。
同时素光心里还有另一个隐秘的想法,她对伏历道:“你说女子在家时要帮爹娘操持家务,嫁了人就得帮夫家做这做那,怎么一辈子就没个空闲的时候?就不能做点自己高兴的事儿?出嫁前伺候老爹,出嫁后伺候丈夫,往后几十年还要伺候儿子,女子就合该一辈子伺候男人?”
伏历惊愕住了,没想到素光会说出这么大胆的话,他道:“男子在外打拼,负责赚钱养家,女子难道不应该多承担一些家务事?”
素光嘟嘟嘴:“女子也能在外打拼,也能赚钱养家,且赚得未必比男子少,男子怎么就不能做家务事了?多分担点家里的琐碎活儿怎么了?你看我娘,以前就一个劲儿闷在家里,只晓得听从男人的安排,现在男人没了,靠她自己不一样把日子过得好好的?比以前不知好了多少倍。”
伏历嘴角一抽,心道什么“男人没了”,那是你爹,你亲爹,有你这么说话的女儿么。
素光自是听不见伏历心底的腹诽,还振振有词:“前朝有位成皇后,据说十五六岁时就驻守边关,百战百胜,守一方安宁,甚至因军功而封侯,后来帮助明武皇帝征战天下,平定四海,死后和皇帝一起载入史册,同享帝庙。看,女子一旦发挥出她们的力量,是多么地勇毅和强大。”
伏历抿了抿唇:“我不否认你说的这些有道理,但如成皇后这样优秀卓越的女子只是少数,大多数女子还是适合待在家里,相夫教子。”
素光白眼一翻:“我当然知道成皇后是少数,只是觉得,女子没必要那么委屈自己,家里家外不能自己做主不说,还要看男人脸色。若她们也能挣钱供养一家人的衣食,获得一定的话语权,也不至于活得那么憋屈。”
伏历扬起眉:“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大概是看得多了,有感而发吧。”素光活了两世,前世就不说了,这一世身边的娘和吴舅妈,每个人都很勤劳,每个人都过的苦。当然仔细计较起来,她们的苦有各种复杂原因,但身为女子,自强自立起来总是没错的。
“不说这个了,我听见外面有人敲门,莫非有人来找活儿?”
素光说着就推开院门,只见外面果真站着个素衣女子,长长的青丝遮住面容。她一边肩膀上背着个小包袱,一只手里捏着从墙上撕下来的纸张。
“我听说这里招绣娘?”
女子抬起脸,这一抬,门里门外两个人俱是一愣。
巧了,这是个熟人。
跟素光有些过节。
来人名叫张荷娘,又称花寡妇。曾经勾搭上一个有钱的姘头,后来被素光搅黄了。
张荷娘没想到招人的是素光,想到以前的事,顿时满脸通红,转身就要走。
素光急忙拉住她:“娘子来都来了,这就急着要走?好歹坐下吃碗茶,看看我们绣坊里的情况再说,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合理,我们都会尽量满足。”
连拉带扯,把人拽进院子里,砰一声关上大门。
张荷娘见素光并未提起过往,只一心说眼前事,便知她没有那那些不光彩的经历来挖苦她的意思,也就不想走了,心道先看看再说。
她本来在大岭镇上带儿子,可自从出了上次那档子事儿之后,她就没脸在镇上常住了。一是外面那些长舌妇们总爱说三道四,指指点点,她干了亏心事儿,也怨不得别人;二是娘家和婆家人的欺凌。婆家人抢走了姓冯的给她的钱,骂她是丧门星,嫌弃她不守妇道,要把儿子抢走,把她赶回娘家去,娘家哥哥嫂子呢想把她再嫁一次,得一笔丰厚的聘礼。在张荷娘不知道的情况下,嫂子跟一个丧妻多年带着三个没成家的儿子住一起的老鳏夫谈好了,挑个日子就把她“嫁”过去。
张荷娘回娘家时偶然听到哥哥嫂子的谈话,吓得一哆嗦,当天晚上就卷了婆家的钱抱着儿子跑了。
她无处可去,走走停停来到县城,租了间小屋子住着,给大户人家当下人。可大户人家的下人也不好当,前几日家中少奶奶找借口,死活把她赶走了。还好临走前主人家给结了工钱,儿子还有口米汤喝,不至于饿肚子。张荷娘自己可舍不得吃喝,日子过得抠抠搜搜,连身新衣服都舍不得裁。
她正愁没有钱挣,那日从街上经过的时候,听见几个人在议论这边招绣娘的事儿,顿时一喜,揭了纸就来了。张荷娘就想,做绣娘有什么难的呢,她也会好几种针线活儿,也会织布纺纱,只要能挣到钱养大儿子,再苦再累她也能咬牙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