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光本来撑着脸蹲在地上看积雪,白雪映着天光,雪地里偶尔飞过几只鸟雀,倒别有一番意趣。听了伏历的话就抬起头来:“你对雪天气候很了解?”
“不算了解吧,以前和袍泽一起在雪地里扎过营,略知一二罢了。大雪天里野兽无处觅食,有时候会袭击附近的村落……”
素光一想若是他们出去遇到狼群,那可就完蛋了,不一定会有这次这么好的运气再捡回一命,还是等个十拿九稳的天气,多约几个人一起上路好。反正都耽搁这么些日子了,再耽搁几天又有什么呢。
伏历却把视线投降远处天地相接的地方:“今年的冬天实在冷得厉害,我先前到村子里转悠的时候,看到好几户人家里养着过年的猪和鸡鸭都冻死了。益州尚且如此,只怕北边的凉州情况更严重。而匈奴草原牲畜无数,冻灾之下,日子更难熬。”
匈奴,素光知道这是北方草原上最强大的一支异族,也是大康最强劲的敌人。前世大康和匈奴摩擦不断,也通过公主和亲取得过短暂的和平。大康朝廷为了制约匈奴,花费大把银钱,特意重新打通了在前朝就已荒废已久的西域商路,与西域各小国组成联盟,控制了河西走廊。后来在一位不世出的战神带领之下,大康军队终于在一场大战中击败匈奴。
至于那位不世出的战神是谁,素光不记得了,她作为一个魂魄飘荡的日子太过久远,记忆早已模糊。
不过现在,素光敏锐觉察到伏历有心事。
她朝着伏历望的地方看去,只看到一座座高耸的雪峰,和天边厚厚的云层。又偷偷瞥了眼伏历,只见他眉头拧着雪峰状,表情和雪天一样肃穆。
素光其实很好奇伏历心里装着什么事儿,但又不好多问,毕竟伏历以前谈起过往都轻飘飘几句话带过去了,显然是不想多提。不过今日是伏历主动起了话头,那也许可以顺着提一提?
素光眼珠一转:“你以前在凉州军营里待过?”
伏历点头。
“待了多久?”
“六七年吧。”
“时日可真长,现在很怀念当时的日子?”
“那是,跟兄弟们一个锅里吃饭,一起上阵杀敌处出来的情谊,哪里是说忘就能忘的。”
“你想回军营吗?”
伏历没有立即作答。
天地茫茫,寂静得几乎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半晌后伏历低声说:“我厌倦了刀尖舔血的日子,所以抛下袍泽,放弃一切,离开军营。但也许我最好的归宿,就是战死疆场。我可以回到那里,但又不能回到那里。”
素光听得心里一颤。把生生死死挂在嘴边,瞧着就不是好兆头。
她轻轻地牵牵伏历的衣袖,倒没说什么安慰人的话。伏历心里明明有很牵挂的东西,他却反复说服自己不要去想,劝自己接受现实,真是够纠结的,这眼瞅就不是素光不痛不痒劝两句能劝好的了。
素光有些惆怅。
适才伏历说“也许我最好的归宿,就是战死疆场”时,她心里划过一股刺痛之感,疼得她整颗心都要沸腾起来,仿佛失去了什么了不得的珍宝。
但素光没由着自己陷在这种情绪里很久,蹲久了腿发麻,她起猛了险些站不住,还是扶着伏历才站稳当了。素光撑着伏历的手:“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可以回到那里,但又不能回到那里’,但我觉得,人生短短几十载,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活得多没意思,想做什么就去做啊,至少老之将至,回忆起这一生,不会觉得留有遗憾。”
伏历深深盯着素光,情绪难明。素光懒得想他在想什么,打了个哈欠回房休息去了,她这一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先把自己活好了再说,至于旁人,懒得去管。
回城的日子很快定下来,素光特意加了银子,跟老猎户谈好了,老猎户乐意跑一趟送他们两个出山,还叫上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儿子一起。翻山越岭要走大半日的的路程,几个人带了烙饼做干粮,还揣了灌满热水的水囊。
老猎户领着伏历和素光在山道上七弯八拐地穿行了六七个时辰,才走到一条较为开阔的大路上来。
“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你们沿着这条道走到尽头,就是官道,运气好的话,可能会有马车经过,把你们捎到县城去。如果没有马车,你们就沿着官道一直走,也能走到县城去,就是费脚力和功夫。”说完老猎户带着儿子们就走了。
素光和伏历先在官道口等了会儿,吃过干粮喝过热水,还是没有马车来,就商量着边走边等。然而雪天里马车实在太少了,他们又走了数个时辰,终于在天黑的时候,见到县城大门。
进城的时候,素光觉得自己激动得要哭了。
她为了挣钱,为了把日子过好一点,倒是不怕吃苦受累,可再强悍的驴也顶不住不停地拉磨,忙完这里忙那里,堪称拉磨驴的典范。她在猎户家里养病的这些时日,竟然是她自重生以来,过得最宁静的一段日子。
眼瞅毛毡这单生意做完了,素光决定好好修养几天,再张罗其他事情。眼下,她最想做的,不是找个地方大吃一顿,而是奔回住处,抱着被子蒙头睡上一觉。因此,伏历就一脸疑惑瞅着素光加快脚程,往他们那个临时门面冲去了,百思不得其解素光为何跑得这样快,一路上不都是她在喊要歇脚么?
伏历也累,不做多想。
两个人都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来。
窗外寒风呼啸,大雪纷飞。
也不知该说他俩运气好还是不好,就他们回城的这几天天气好了段时间,转眼温度又下降了,积雪堆起来差点堵住房门。
下大雪的头两天素光觉得没啥,下就下呗,她就想休息,啥也不想干,除了吃就是睡,睡醒了实在无聊,便把钱箱子抱出来数银钱。前段时间卖毛毡,无论是在县城里挣下的,还是后来一趟趟拉着毛毡到城外村子里去贩卖所挣的,刨除损失后的所得都放在这里。这一数还真不少,足有七百多两!兑成银票后捏在手里也有厚厚一叠。
素光心里乐呵呵的,寻思着拿这些钱干点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