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一个人来的,背上背着包袱,手里拄着拐杖,一走到门口就要吃要喝:“有没有糖水给我端一碗过来,再煮一碗肉丝面。”
许氏和素光面面相觑,都不明白钱氏这是唱的哪出。天都快黑了,也不知钱氏怎么这时候想到要过她们家来了,但看钱氏一屁股坐在许氏让出来的板凳上,今儿晚上她应该是不会走了。因着钱氏是长辈,许氏不敢怠慢她,吩咐素光去屋里兑一碗热热的红糖水出来,她去厨房下面。
喝罢红糖水,吃完肉丝面,钱氏果真不走了,也不要人问一句,自发走到素光的房间里,上床躺下了。
屋子本就逼仄,素光住的也只是一间偏屋,芸香和许氏两个住一间正屋,钱氏占了一间,素光就没地儿住了,钱氏却说:“素光晚上就在我旁边打个地铺,我要喝水起夜什么的,刚好素光可以照顾我。”
素光:“您这是打算在这长住啊?”
钱氏慢悠悠道:“看情况吧。我在老二家里住了这么些年,也该换到老大家里住住。老大虽然不在了,你们代替他尽孝也是应该的。如今不比以往了,老二家里穷啊,给吉儿娶亲的钱都凑不出来,我一个死老太婆,供在家里白吃白喝也不好,还不如走了,给家里省点口粮。老大家的,村里人都知道你们家里挣着了钱,应该不差我老婆子一口吃的吧?”
素光和许氏一听就明白过来,这是为着早上没给江氏借钱,故意摆她们一道来了。不知是江氏在钱氏面前说了什么,激得钱氏这样做,还是钱氏自己脑袋瓜子一转,想出这折磨人的主意,亦或是婆媳两个联手,就为了要她们好看,总之钱氏身份摆在那,许氏她们总不好赶人走,这会被全村人戳着脊梁骨骂心黑不孝。
许氏吩咐素光:“你去正屋,带着芸香睡,我在这里打一晚上地铺。”
素光眼珠一转:“不必了娘,既然奶奶要我在这打地铺,顺便伺候她喝水起夜,那我就在这打地铺吧,你快回去歇着,明儿一早还有一茬菜要卖呢,可别耽误了。”
许氏皱眉:“那怎么行!你也要早起,夜里睡不安稳白天哪来的精神干活儿!听我的话,快去正屋。”
“奶奶都吩咐了,我若不在跟前伺候着,岂不是不孝?娘你就别和我争了,难得有机会孝顺孝顺奶奶,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您只管好好睡觉,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别过来管就是。”素光把许氏推到正屋,去屋外抱了一堆引火的稻草进来铺在地上,然后铺上草席,最上面放了床薄被子。天气越来越热,晚上少盖一点不会着凉,只是草席硬得很,睡着硌得慌。
钱氏眼光一扫,只见素光跟只小狗似的蜷缩在地铺上,不为所动,舒舒服服躺好闭上眼。
上半夜,钱氏睡了一觉醒了,眼睛半睁不睁,喊一声:“水。”
等了半天没动静,钱氏怒了,加大声音:“水,端水来!”并用拳头使劲儿捶床。
素光迷迷糊糊爬起来,走到屋外水缸旁边,舀了瓢凉水端进来,钱氏接过去喝了一口猛地吐出来,眉毛鼻子皱做一团:“什么水怎么这么腥臭?”
素光挠挠头:“哦,可能是芸香和赵佑白天玩的时候,在缸里放小河鱼了吧。这水是浇地用的,我们平时吃的是井里的水。天色太晚打井水不方便,您凑合对付一口吧。”素光说完就躺下睡了,钱氏叽里咕噜好一阵子,死活叫不醒素光,最后只能作罢。
下半夜,钱氏又醒了,嚷嚷着让素光把夜壶提过来。
素光顶着鸡窝头坐在地上,眼都没睁:“屋里没夜壶,我嫌弃那玩意儿臭。您要想上厕所,我扶您去茅房吧。”
钱氏很不高兴,以前她在老二家里住的时候,屋里都是备着夜壶的,老二媳妇每晚准时过来伺候她起夜。但再不高兴钱氏也得起来,拄着拐杖往茅房走。素光提着盏火光如黄豆粒大小的油灯跟在后面,哈欠连天,光亮刚好照亮身前一小片区域,钱氏稍微走快一点就照不到了。
钱氏抱怨:“就不晓得点盏亮点的油灯吗?”
“费油费钱呢。”
钱氏狠狠瞪了素光一眼,除此之外也无计可施。她胆子小,大晚上万籁俱寂,周围树枝压下来,黑黝黝一片,风穿树叶,哗啦啦响动。钱氏有些不敢往茅房去,一叠声喊素光:“你过来,扶我过去。”
“不扶。这就到茅房门口了,你自个儿蹲下就成,难不成还要我帮你脱裤子摁着你蹲下去啊?”素光一副转身要走的样子。
钱氏不敢再多说什么,老老实实蹲茅房。待她起身的时候,林子里忽然传来几声狗叫,钱氏刚提好裤子,哎哟着出来了:“哪个天杀的养的狗!”
她一瘸一拐向素光拐过来,原来是不慎扭了脚。还好,没一脚滑到茅坑里去。
素光有些想笑,生生忍住了,心想活该!明天得给小白奖励一根骨头。
第二天去镇上,素光神清气爽,虽然昨儿晚上的睡眠两次被人打断,睡得很不安稳,但因为钱氏吃的亏更大,素光心里很舒服。现在,钱氏的脚脖子还肿得老高呢。
许氏凭着昨晚的动静大致也猜出一些前因后果,一路上忧心忡忡的:“这下子她更有理由赖在我们家不走了。”
素光并不觉得钱氏这一招耍赖有多可怕:“她想赖就赖啊,只要她赖得下去。”她可不介意每晚伺候钱氏,只要她吃得消她的“伺候”。
许氏一听这语气就知道素光打的什么鬼主意,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愿能把钱氏熬走就好。然而许氏还是过于乐观了,她和素光一早赶到镇子上,卖菜的卖菜,上工的上工,眼不见心不烦,家里就剩下小芸香一个。钱氏还在,不好把小芸香带去赵家,再说赵佑上学去了,也没人照看芸香。一瞅周围没人了,钱氏可就来劲儿了,一上午支使芸香做这做那,一会儿给她端茶倒水,一会儿给她捶肩捏腿,还要吃红糖糍粑。芸香连饭都还不会做,那会做这个啊,钱氏就虎起一张脸,面目狰狞,叽里咕噜不停说许氏和素光的坏话。可怜芸香像个陀螺似的忙了一上午,中午看到许氏回来了,便抱着她的大腿委屈得呜呜直哭。
许氏心疼坏了,心里烦透了钱氏,午饭就熬了点清粥,菜只有咸菜,爱吃不吃,不吃赶紧滚。
钱氏笑眯眯和许氏打起拉锯战,一口气喝了三大碗粥,反正她脚崴了,要上厕所也只能许氏背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