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光阴阳怪气道：“婶子说得是，堂弟非凡的人才，必然只有非凡的姑娘才配得上。只是我家里实在没有钱。您光知道我娘隔三差五在镇子上卖鸡崽卖菜，却不知道我娘起早贪黑翻地施肥，择菜洗菜，每天睡觉的时间都不够；您光知道我在镇子上做工，却不知道我每日来来回回地跑，鞋底都磨破了也不舍得换；您光知道我们手里攒了点银钱，却不知道我妹妹芸香五岁多了话都说不利索，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因着手里没钱，我们甚至不敢带她去看大夫。婶子回去吧，我们没钱借你。”素光把空碗重重撂在灶头上。
听完女儿这番话，许氏默默红了眼眶。但她很快就把眼泪憋回去了，她已经养成了不在女儿面前落泪的习惯。
江氏的神情古怪一变，很快恢复正常：“话是这么说，谁家都过得不容易，可吉儿毕竟是上官家唯一的苗子，上官家传宗接代就靠着他呢。你们当伯母的，当堂姐的，在他婚姻大事上都不肯帮一把，难道是想看他打一辈子光棍？”
素光冷笑：“婶子说的这是什么话？上官吉一个男人家家的，好手好脚，不瘸不瞎的，他自己要娶亲，为甚不能出门找点活儿干攒点钱财？就坐在家里，等你们为他安排好一切？等着媳妇从天上掉下来啊？凭什么啊？就凭他是我们几个堂兄弟姐妹中唯一的男丁？呵呵，只怕祖父从棺材里活过来，看到这样好吃懒做的苗子，也不想要吧。”
唯一的苗子，传宗接代。
江氏的话让素光想起了上辈子。
前世的上官素光，家里家财万贯，上官家是青州府能排名前十的大商贾。然而到了素光这一代，家里子嗣实在是太单薄了，单薄到只有素光一个女儿还病怏怏的。素光的父亲上官霖在嫡妻过世之后，也纳了几房小妾，奈何还是没生出儿子来。不仅上官霖着急，上官家的族亲也着急，纷纷劝上官霖过继一个儿子到名下，百年之后摔盆打幡，传宗接代。
上官霖没有亲兄弟姐妹，思量再三，最后从一个堂族兄弟上官北那里过继了他的小儿子，改名上官承业，意为继承家业，光耀门楣。上官承业只比素光小一岁，因着是过继来的弟弟，素光真如亲弟弟一般待他。无论是上学，吃穿，出行等，上官承业哪一样的派头都是上官家正儿八经的公子，上官霖还把他亲爹安排到绸缎庄子里做事儿。
后来上官霖身体每况愈下，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女儿素光，再三叮嘱上官承业和上官北，一定要善待素光，没想到上官霖前脚刚走，素光后脚就被一碗药送下了黄泉。
素光作为孤魂野鬼游荡的那些年，眼睁睁看着上官北和妻子余氏借着“帮扶堂兄儿子撑起家业”的名义，住进了上官家，看着上官北的女儿上官云瑶顶着她的身份嫁给了她的未婚夫，看着上官承业亲亲热热管上官北和余氏叫爹娘，素光浑浑噩噩想，要是爹当初没有过继儿子就好了。
儿子，儿子！
儿子真就那么重要，那么金贵吗？！
江氏再三强调上官吉是唯一的苗子，将来要传宗接代，素光心里不屑，那是你们家的宝贝疙瘩，跟我们娘仨可没关系，我们家里没儿子就没儿子，女儿能顶半边天，日子不会过得比谁差。说到上官吉，素光猛地想起一桩旧怨来，感情江氏一家子觉着自己事情做得隐蔽，她上官素光什么都不知道呢！这是把她当猴耍呢，还敢上她家里来借钱！
素光猛地撇过脸去，不想再看江氏一眼，嫌脏了她的眼睛。许氏也没甚好语气，反复只有一句：“弟妹请回吧。”
眼见话不投机，母女两个已经在赶自个儿走了，江氏也没借口多留，心里默默咒骂许氏是丧门星，素光是白眼狼，叽里咕噜走了。
许氏吩咐素光：“把芸香叫起来，赶紧穿好衣服，别洗漱了，来不及讲究那些。我们今儿早上绕一下，把她送到你赵叔家里去待一天，晚上再接她回来。省得江氏见我们不在家，转身去找芸香的麻烦。”
素光嗯嗯点头，飞快跑进屋里拉起妹妹。时候尚早，芸香睡得迷迷糊糊，但是也没闹脾气，素光让起床她就乖乖起床了，穿上小鞋子走到许氏身边，揉揉眼睛喊娘。许氏已经挑起菜担子，娘仨个这就出发了。
好在赵安顺今儿不去镇上卖灯笼，许氏敲门，他披着衣服起来，身后跟着哈欠连天的赵佑。许氏说明前因，请赵家代为照看芸香一天，赵安顺说没问题。大清早山风一吹怪冷的，赵佑就拉着芸香进屋里去了，对于芸香三天两头来家里蹭饭这事儿，赵佑早就见怪不怪了。
傍晚，素光来赵家喊芸香回家吃饭，看到苍翠的老树下，两个孩子正在踢键子，夕阳将茅草盖的屋顶镀成暖黄色。赵佑高一些腿也长，一下一下将鸡毛毽子踢飞起来，芸香就坐在树根上，两只小手托着脸颊一个个数，她数来数去数不清楚，数到十后面又数成了一。一只毛绒绒圆滚滚的小花狗跟在芸香身边跳来跳去。
赵佑哈哈大笑：“错了，再来。”
芸香偏着脑袋，咬着指头，又从一开始数：“一，一，二……”。
素光挥挥手，冲妹妹笑出一口雪白的牙：“回家吃饭。”
芸香欢呼着跑过来：“姐……姐。”
赵佑也跑过来，一手拿着毽子，另一只手挠挠头：“素光姐，我能不能也去你家吃饭啊，我爹被他老兄弟拉去喝酒了，我一个人不想做饭。”
“当然没问题。”素光领着两小只回家去了，小花狗跑前跑后跟着。
许氏今晚上做了炸酱面。炸酱是用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切做细细的臊子，加了花椒面胡椒面，慢火熬制而成，盛在大碗里端出来，满满一碗，上面一层亮堂堂的油脂，满屋飘香。面条是用面粉做的刀削面，一根根洁白匀称，在沸水里翻滚着，面条现做现吃，新鲜有嚼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