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顺说,他在大岭镇上和一家米面店老板有些交情,顾老板最近想招个算账的伙计。蕊丫头小时候跟着她爹学过打算盘,又认识几个字,倒是可以去试试,没准儿能把这份活儿做下来。顾老板为人厚道,只要是认真干活儿,绝不会克扣底下人的工钱。
素光喜上眉梢。
听到赵安顺说可行,许氏才勉强同意了。赵安顺和她家是多年的邻居,这些年来也算相互扶持,应当不会坑害蕊丫头。
一顿饭吃完,送走了赵家父子,收拾完碗筷,许氏提着油灯来到素光屋子里,心事重重的样子。
素光搬了个小凳子,坐到许氏脚边:“娘有什么吩咐?”
许氏眨眨眼睛,抚摸着素光的脸:“娘没什么事,就想好好看看你。蕊儿,你还是我的蕊儿吗?”
素光心里一咯噔,生怕许氏知道她不是真正的上官白蕊,若是把她当个妖孽拉去沉塘可就糟了。她对这副皮囊还是很自信的,相信许氏看不出什么破绽,再细想一遍醒来后的所作所为,心思立马转了十八个弯,说自己经历一遭生死后性情大变,应该圆得过去吧……
素光挤出一个放松且完美的笑容:“我当然是白蕊啊,娘,您怀疑我不是您女儿?”
许氏眼里落下一串泪来:“怎么会呢,昨天晚上你躺在草席上,一动不动,浑身冰冷,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不敢相信你会死掉,蕊儿啊,你和芸香,你们两姐妹是娘的命啊!若是你们任何一人出了事,让娘还怎么活!好在,好在老天爷可怜我,把你送回来了。”
素光一动不动,静静听她哭诉。
“娘知道,你经历了一遭生死,成长起来了,娘,娘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大概,就是为你感到高兴吧。”昏暗的油灯下,许氏偏过头去抹眼泪,“都怪娘没用,但凡家里没那么穷,但凡日子好过一些,你都不必像个男子一样,出门挣银子。”许氏对女儿半是愧疚,半是羡慕,不是谁都有勇气说去干自己想干的事情的。
素光搂着许氏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心里百味杂陈。
前世的她享受过一段短暂的母爱,奈何母亲走得太早,素光不曾为母亲做过什么。这一世,她重新拥有了一个母亲,瘦小,懦弱,甚至愚笨,但这个母亲真心真意爱着她,所以她想保护好她。
素光轻轻抹去许氏脸上的泪水,故意嗔怪道:“娘也真是的,为我高兴就该笑呀,哭什么啊。”她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摸出一枚煮鸡蛋,剥了壳递到许氏嘴边,“晚饭时候看娘一个鸡蛋都没吃,我悄悄给娘留了一个。还有点热乎气儿呢,娘赶紧趁热吃吧。”
许氏的眼泪又下来了,她和着眼泪咬了一口鸡蛋。素光耐心陪着她。
吃完一口,再吃一口,许氏心里默默道,从今以后,她也要立起来,不能只让女儿冲在前面,她也要做能为女儿遮风挡雨的后盾。
几天后,一个雾气蒙蒙的早晨,大岭镇并不宽阔的街道上,赵安顺带着一身男装的素光,敲响了顾记米铺的侧门。
素光穿的男装是许氏用上官大郎的旧衣给改小的,里面是白麻布里衣,外面是一层亚麻色短打,头上一顶小帽,把盘起来的头发齐齐遮住了。素光人瘦,穿上这身衣服,越发显得瘦弱,但她眼睛又亮又大,倒也格外精神。
伙计把两人迎进去,赵安顺跟顾老板说明来意。他强调说这是邻居家的孩子,自幼聪明伶俐,会打算盘会记账,在您这儿干活再合适不过。
顾老板一只手揣在背后,上下打量了素光两遍,问:“多大了?”
素光的声音脆脆的:“十五。”
顾老板点点头,又考校了几个九章算术口诀和打算盘的基本要领,素光一一回答出来,顾老板便点头:“以后你就留在这里吧。”
素光心里暗暗兴奋。顾老板一日给二十文钱,一个月下来就能拿六百文,柴米油盐补贴家用,怎么着也够用了,再俭省一些,还能攒下来一笔。
伙计把素光带到柜台后面,指给她一张小桌子,一方小板凳,桌子上有笔墨纸砚等物,以后这里就是素光干活的地方。赵安顺见素光安顿好了,叮嘱了她几句便走开了,去忙活自己的事情。晚上下工的时候,赵安顺又来接她,领着她一道回甜水村去。
不出三日,素光熟悉了去镇上的道路,不再需要赵安顺接送,便自个儿上工自个儿回家。她初来乍到,先把铺子里之前的账册翻看了一遍,心里对各种米面物价多少,库房中存量多少,每日销量如何,心里有了底。写了几篇账页之后,素光越发得心应手。顾老板看过她写的账页,干净工整,横竖都挑不出错来,很是满意。
这日中午,最后一个客人走了,素光记完最后一笔账,伸着懒腰出门吃饭。
顾老板不包吃住,素光的一日三餐只能自行解决。早饭好办,可以在家里吃了再过来,吃的无外乎是米粥红薯之类。午饭不太方便,按照许氏的意思,素光每日花两文钱,到隔壁买碗面或者馄炖充饥。素光却不乐意花这两文钱,她幸苦挣钱是有大用处的,哪能就这么吃喝掉了,再说了,庄户人家一天都只吃两顿饭的,许氏和妹妹都没午饭吃,素光也不好意思多吃一顿。
但是素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又饿,她便让许氏蒸了一锅杂粮馒头,每日出发前带上两个,中午用热水泡发了吃下去,也能对付一天。米面店里没热水,想喝只能到隔壁酒馆后厨里去讨。素光嘴甜,手脚勤快,有时候帮忙打打杂跑跑腿,后厨师傅们都愿意给她热水或者卖剩下的热汤喝。
素光开开心心端着一碗热汤,走在店门口老槐树下,刚喝了一口,忽然瞟见大树背后有个黑乎乎的东西,顿时下了一大跳。
她第一反应是护着碗后退几步,但是看那东西没有动,依稀像个模糊的人影,也就镇定下来,走上前去看个究竟。
素光猜对了,真是个人,准确说是个乞丐。
也不知他乞讨了多久,杂草丛生的头发盖住头脸,身上挂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浑身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气味。裸露在外的皮肤满是污垢和伤痕。
胸口微微的起伏显示着这人还活着。
素光捂住鼻子,伸脚踢了踢乞丐。
乞丐没动弹。
也许是懒得动弹,也许是太饿了没力气动弹。
素光顿觉好生无趣。
就在此时,乞丐却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一把抓住了素光的脚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