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秋风瑟瑟,瓦庙村的榆树叶被大风吹的沙沙作响。
淑文坐在炕上,双手拿着刚晒干的烟叶子一压,枯叶发出碎裂的声响。淑文听说,村里好多户人家都开始挖地窖,想要入冬的时候能存放一些吃的,地窖里囤些白菜冬天拿出来跟新的一样。于是开口个跟德忠商量着要不要在院子里也弄个地窖。
淑文说:“邻居老郝家前些日子大晚上的动静不小,我找过去看看,人家正在挖地窖呢。还让我小点声别让别人知道,说村大队不让整这些,什么非法使用土地啥的。我寻思人家老郝能弄,咱们也能弄,要不咱也挖个地窖?这马上就冬天了,有地窖方便多了。”
德忠觉得没必要:“整那玩意儿干啥,一点用也没有。”,听这话淑文生气了:“你懂啥,这到冬天自给地里的菜你往哪放,放外面墙角都被耗子肯了。要赶上个暖冬二十三十度的,白菜啥的不都得烂掉了。整个地窖多好了,冬天拿出来咱还能吃个鲜的。”
德忠说不过,这家长里短的小事儿都是淑文把持着,德忠也懒得管。不过转头想想觉得淑文说的这事儿也有道理,要是没个地窖老些东西还真没地方放,德忠说:“行,都听你的,说整咱就整!”。德忠来到下屋,拿出了几把铁锹放在院子里,工具全了,现在就差人了。
德忠找到大林,告诉他要挖地窖,还提醒他天黑了在过来。
到了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饭。德忠发现大凤还没回来,便询问三凤:“你姐上哪去了?”,三凤说:“我姐晚上不回来吃了!”
“去干啥了,知道吗?”三凤摇摇头。
德忠心想也没在意,心里琢磨着晚上挖地窖的事儿。知道大凤的去向就好,便没多问。
饭后德忠便着手准备着编筐和铁锹,自己一个人先在院子前收拾收拾。
院子里靠着窗户的地方收拾的干干净净,此时德忠站在一旁似乎在想些什么。见他这样,刚收拾好碗筷的淑文走了出来问道:“寻思啥呢?”
德忠看着干净的地面:“地窖整啥样的呀?”,淑文没好气的说:“别人整啥样,咱就整啥样的呗,一个地窖还能整出花儿来?”。德忠说:“老娘们家家的啥也不懂,不管地窖啥样,你得留口子进进出出的吧,这口子在哪开呀!”
淑文没好气的说:“不就一个口子嘛,在哪开不一样呀!”
此时天色逐渐暗淡了下来,没过多久大林也赶了过来。
看着德忠正在忙碌着,一眼就看出了问题,大林说:“爸呀,你等我来了在干呀,干半天你也没干明白。”
德忠停下手里的活儿,看着大林说:“咋了?哪没干明白。”
大林一把接过铁锹,走到墙角撮了一锹的石灰,在窗前的院子里画了一个正方形出来,在靠近窗户的位置还画了一个突出的小方块。
大林指着地上的石灰线说:“爸,先划线在挖,这么大的地窖,这块儿是进出的口子,你都没想好就干活,这不是瞎干是啥!”,听大林这么说德忠突然拉下了脸,上去就踢了大林一脚:“你就这么跟你爹说话的!”
大林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默不作声的拿着铁锹开始挖了。此时德忠低头琢磨着,随后又点点头,心想着:这么干还挺好。
大林问道:“爸,村里是不让挖地窖的,你和我妈是不是想一出是一出,这要是被人家抓着了,那可咋整。”,德忠说:“干你的活儿,我还用你教。要是被抓住了我知道咋说。”
“行,你都懂。那这挖出来的土咋整?”
德忠扫视整个院子,现在正值深秋院子里的菜园子已经没了植被,于是说道:“土都垫园子就行,整几条垄,好看就行。对了,就放那自留地,公社的地不用填。”
大林无奈:“好!”
天色渐渐暗去,院门口出现大凤的神鹰,还有陪着她回家的刘贵,此时两人站在家门口恋恋不舍的。刘贵作为下乡的青年,对于农家院子里的活儿根本不清楚,此时发现院子里还点着煤油灯,向里面望了望就见到德忠和大林正在忙碌着,于是问:“你家这是干啥呢?点灯熬油的!”
大凤扭头看了过去,看着大林整抬着一筐的土往自留地里面倒,大凤摇摇头不知道他们在干啥。见此刘贵说:“我过去,看看能帮啥忙不?”
大凤心想着,现在的确是一个机会,一个姑爷见老丈人的机会。
于是带着刘贵走进了院子:“爸,哥,你俩干啥呢?”
大林做了一个“虚”的手势,低声说:“咱爸非要整个地窖,咋说也不听!”,大凤疑惑:“大队让你干的?”,大林说:“大队让干的还用得着大晚上的挖坑嘛,偷偷摸摸整的。”
此时大林才看到大凤身后的小伙子,脑海中仔细的回忆着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见此大凤将刘贵拉上前,一脸骄傲的说:“哥,这是刘贵,从山神庙子调过来的知青!”
大林这才想起来,刘贵就是那个掏粪的年轻小伙:“是你啊!你咋来了呢?”
大凤赶忙解释说:“来咱家看看!我带他认认门!”
说罢拉着刘贵来到地窖旁。此时德忠一个人站在坑中挖着土,心里还在想:大林去倒土咋还没回来。这一抬头就见着两张脸。大凤喊了一句:爸!你看谁来了!
德忠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从上到下看得清清楚楚的,刘贵高高的瘦瘦的,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
大凤拉了拉刘贵的衣角:“这是我爸!”,刘贵点了点头喊了一句:“叔!”。
德忠从坑中爬了上来站在刘贵身旁,刘贵足比德忠高了一头,德忠抬头:“会干活吗?”
刘景转头看了眼拎着编筐在菜园子倒土大林,又低头看了看深坑,说道:“会,干点力气活儿没问题。”
德忠指了指眼前的地窖:“你下去帮我挖一会儿!”
德忠将一旁的编筐仍给刘贵,让他一锹一锹的挖土然后装进编筐里。
刘贵一跃而下,拿着铁锹就往筐里装,这刚装完一筐就感觉腰酸背痛的,心想着找个理由直接走,这活儿太累人了。于是抬头偷偷的打量着德忠,德忠定睛一看心中疑惑:你小子还是太嫩了!
“大凤啊!你过来。”德忠喊道。
大凤凑过来后,德忠问道:“大闺女啊,这是咋回事儿呀?”,大凤有些不好意思,脸色腼腆。刚要说什么就被德忠打断了:“别说了我知道了,进屋待着去。”
此时马小不经意间从门前路过,见院子里有烛光,心生好奇。趴在外墙角将院子里的一切看在眼里。院子里德忠三人丝毫没有发现有人在门口偷看,这一忙乎就是大半宿。马小也爬了半宿,在了解前因后果后,带着困意回了家。
此时,屋子里的摆钟响起,德忠听得仔细正好响了十一声。于是喊道:“大林,先干到这吧。”,听到喊声刘贵从坑里冒了头,嘴里嘟囔着太累了。
自从刘贵进门到现在忙碌了几个小时,德忠也没有和刘贵说上一句话,在德忠心里一直认为刘贵和大凤不合适,俩人要是成了这日子好不了。
刘贵从地窖坑中爬上来后看着德忠说:“叔,我先走了。”
德忠看着刘贵喊道:“你和我闺女不合适!”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刘贵感觉不可思议,刘贵喊道:“啊!我也没想你闺女搞对象,这你放心。”话说完转身就离开了。
德忠说话的声音小大凤没听见,但刘贵的那句:‘没和你闺女搞对象’这句话却听的清清楚楚。大凤立马跑了出来质问德忠:“爸,你跟他说啥了?”。
德忠面色严厉:“你跟谁搞对象都行,就是不能和下乡的这些人。”说完就直接进了屋子,将大凤晾在原地。
晚上,大凤一脸的不服气,满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自己躺在被窝里想着这件事。
而这件事也引起了躺在一旁三凤的好奇心。三凤说:“大姐,今天来咱家的是谁呀?”,大凤说:“哪都有你呢,不该问的别问。”
三凤不顾大凤的情绪,自言自语的说:“我觉得这个男的长的还挺帅的,就是太瘦了。要是我搞对象,一定要一个帅气的,胖胖的,这样才有安全感。”
二凤有些听不下去了:“能吃那胖条件都差不了,还要帅的,这样的能看上你?”
“我咋了,我咋说也是瓦庙村一朵花,搞的对象绝对差不了。”
二凤将被捂在头上,冷哼一句:“你就做梦吧。”见俩人要吵起来,大凤说:“行了,都痛快睡觉。”
此时,德忠和淑文也没闲着,趁着三新睡着了,淑文问道:“老头子,我觉得今天来咱家这小伙子还行,干活儿也挺勤快的。还是个知青,大凤岁数也不小了,俩人挺般配的。你咋能说那话呢!”
德忠说:“刚见一面就知道杀人了?知人知面不知心,日子还长着呢,咱瓦庙村下乡的青年都好几拨了,多少人和咱村里的姑娘结了婚,一听能回城里了都吵吵要离婚。大凤要是进了他家门,哪天人一走,到时候大凤咋整”,淑文说:“那不对啊,以前那些知青娶了媳妇带走的也不少,离婚的没你说的那么多。咱大凤岁数不小了,可耽误不起。”
德忠说:“一天天的都不知道你们这些老娘们脑子里都想啥呢!找个知青的对象等哪天回城里可不是离婚那点事儿了,现在城里都讲究双职工,两个工人养活一个孩子都够呛,大凤是农村的,跟人家回城里吃干饭啊!还有岁数大点咋了,找个岁数小的也行,女大三抱金砖,三岁以内的都行。”
淑文一脸不可置信:“一个孩子都养活不起?咱家六个吃干饭的也没啥,不就多双筷子嘛!”,德忠说:“城里能和咱一样吗!在城里啥啥不要钱呐,吃饭要钱、烧火要钱、喝水都要钱,哪有农村好!要我说,大凤、二凤、三凤都在村里找个好小伙就行了。”
淑文点点头:“你说得倒也是!”
德忠整理了下被褥:“放心吧!老马家的闺女没有嫁不出去的,也不可能嫁不出去。不说了赶紧睡觉吧,明天还有事儿呢。”
“明天有啥事儿啊?”
“......”
第二天一大早,淑文和大凤几乎同时醒来,娘俩在灶台上忙活着。
淑文说:“大闺女啊,是不是搞对象了?”
面对淑文的提问,大凤轻轻的点了点头,淑文又说:“大闺女,老一辈人传下来的话,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女人看男人要看准了,一定要找人得找会过日子的,要不以后啊,难受的是自己。”
大凤点点头:“妈,我知道!”’
淑文又开始唠叨:“听妈说,搞对象咱不搞下乡的不行吗?以前咱村也来不少波知青,在咱这结婚生子的都有,可一提到能回城里了,大部分都离婚跑了,你可不能陷进这个坑啊!”
大凤说:“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吧!”抱了一下淑文就跑了出去。淑文见大凤这样也没多说什么。
看时间差不多了,淑文将孩子们都叫了起来。吃完早饭后,二凤去上学,三凤也去了地毯厂,三新也如往常一样奔着瓦庙小学去了。
结果刚到学校门口,就被四利给拦住了,三新不敢相信:“你不上学,咋起这么早。”,四利却说:“我...我...等等...等你呢!”
“等我干啥?”
“想吃....吃鸡不?嘿嘿!”,三新面露疑惑,心想着这一大早的吃啥鸡?四利似乎看透了三新的心思,继续说道:“后....后瓦,树林.....有.....有野鸡!抓....抓去不?”
提到野鸡瞬间勾起了三新的口水。心想着一天不上学应该没啥吧!心中笃定,将书包扔给了同学后,三新和四利一路小跑奔着后瓦去了。
后瓦村与瓦庙紧挨着,村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距离,位于瓦庙村北边的山脚处。在村前面有一条河道,过了河道就有一个小树林,里面经常会发现一些野鸡、野兔什么的,三新小时候就在这里掏鸟窝,偷鸟蛋。
俩人走走跑跑的很快就来到了小树林,找到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等待着野鸡的出现。
趴的时间久了,四利就有些昏昏沉沉的快要睡着了,看着他打瞌睡三新就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是你叫我来抓野鸡的,到这儿了睡的就跟死猪一样,三新直接捅了四利一下,给他吓得一激灵:“咋了!野鸡来了?哪呢?”
马新惊奇:“你咋不磕巴了呢?你来这是抓鸡来了还是睡觉来了,睡得跟死猪似的,打呼噜声跟狼嚎一样,把鸡都吓跑了!”
四利晃过神儿,挠挠头:“我...我...睡...睡着了?”,马新撇眼:“呼噜在打下去,连根野鸡毛也看不到了。”。四利只是呵呵的笑着!
此时三新抬头看着太阳,转身对着四利说:“都快中午了,还没看到野鸡!你在这守着吧,我得回去上学了,要不被我爸发现了得揍死我!”
结果刚要起身,就听到不远处有“咕咕”的声音,三新和四利立马提高警惕,眼神犀利的盯着前面,四利欣喜:“看....看见了吗?”,三新点点头。
俩人匍匐缓慢前进,在距离野鸡不到两米的距离,两人对视一眼,立马起身扑了上去,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野鸡的反应速度太快了,三新手里只抓到一根鸡毛。心中不服,顺着野鸡跑的方向就追了过去。
小树林里树木众多,两人不管怎么追总会时不时的撞到树上,野鸡也跑的不见踪影了。
四利说:“算....算了,不....不...不吃了!”
三新心里憋着一口气:“必须吃,今天抓不到明天再来,我回家准备夹子去。”
“不....不是,你....你....不..不...上学了?明....明天,周...周三吧。”
马新盯着远处,说:“那就明天下午来,下午下学早。走,回去了。”
此时,大队菜园子里,大凤正忙着给菜园子翻土。一旁的李大丫见大凤一脸的不高兴,轻声问道:“大凤姐,你咋了?一大早看见你我都不敢跟你说话了!”
大凤说:“咋也没咋地,就是心里憋屈!”
李大丫来了兴致了:“憋屈啥呀?咋了?”,大凤将锄头仍在一边,蹲坐在地:“没咋的,你二叔昨天见着刘贵了!”
“丑姑爷总要见老丈人,这不是好事儿嘛!”
大凤低着头:“你二叔不让我跟他搞对象!”。
听这话李大丫立马坐在地上,一脸的不屑:“那咋还不让呢!人家是知青,来咱们村以后多少姑娘排队等着抢人呢,你家我二叔真行,人家都送上门了他还给赶出来了!”
大凤立马变得表情严肃了,李大丫这才意识说错话了,一边轻打自己的嘴巴一边说:“呸!呸呸!我二叔挺好!人好!”,随后又说道:“大凤姐!你可想好了,咱瓦庙村那些姑娘们都可都想嫁知青啊!找个知青的对象那是多有面儿的事儿,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还有丫,你看你那个发小,去年不是嫁到穷乡僻壤的山沟了吗,我听说因为这事儿她都疯了!”
大凤轻声说:“你别说了,这事儿我知道!”
“姐......”
大凤伸出手掌,李大丫误以为要击掌,伸出手掌拍了一下大凤的手。大凤愣住了:“谁让你给我击掌的?我让你别说了!”
姐妹俩愣在原地,哈哈大笑。
到了晚上三新回到家里,淑文就看到他一身脏脏的,赶忙压井打上一盆水:“弄这么埋汰呢,咋了,老师教你跳泥坑了?一天又咋折腾这么埋汰,上学都不老实!”
三新心虚:“没有啊!也没去哪儿啊!在学校跟同学玩来的。”,淑文看破不说破,从衣领处翻出一根鸡毛来,摆在三新面前:“这鸡毛咋回事儿。”
见三新默不作声,淑文又看了看一旁蹲在坑里忙碌的马德忠,转头对三新说:“行了!去玩去吧,别让你爸知道。”
换好了一身衣服后,三新又跑了出去,恰好撞进了马大林的胸口。
大林喊:“干啥去,臭小子。”
“玩去!”
大林走到地窖旁,看向里面:“爸呀,让我干点啥。”,德忠起身,一只手平放在头顶与地窖的高度做了一个测量。此时的地窖挖的已经有一人高,德忠觉得差不多了,说:“在往下挖个二三百估计差不多了。我先挖着,你一会儿拿吊绳把土倒腾出来。”
大林应了一声,随后又觉得有些不合适,于是说道:“爸,你上来,我下去挖吧。”
德忠说:“不用,一会儿的活儿,你先去把管连上,压点井水浇浇园子。”
大林起身,从洋井旁水桶里舀了一瓢水放在井里,边放边压,没一会儿出水口处便有水流了出来。随即把管子连上,大林就站在洋井旁压着井,井水顺着小土渠流进菜园子里。
没一会儿二凤、三凤也回到了家,轮流压井。而大林则拉着绳子将一筐筐泥土倒在了菜园子边上。一家人都在院子里忙里忙外的。
突然,大门前来了一群人,领头的便是公社负责安保的葛队长,在他身旁站着大队队长马华。大林看到葛队长后心里大感不妙。葛队长走了进来,蹲在深坑旁边,看着坑里挖土的德忠喊了一句:“二叔,你这是干啥呢?”
德忠抬头一看,面不改色。放下铁锹顺着梯子爬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