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庙村!马德忠家。
院子里传来父子的吵闹声。马德忠和马三新面红耳赤的争吵着。淑文在一旁默不作声。
德忠说:“为啥不上学?”
“不想去!”马新低着头脸上写满了倔强。德忠喊道:“不想去就不去啊!大字不识一个,以后要饭去都要不明白!赶紧给我上学去,别让我揍你!”
“我不去!冯四利都能不上学,要街跑,为啥我非得上学呢。”三新满腹的委屈。
德忠听三新这些歪理,越听越来气:“他傻你也傻?你告诉我,不念书你将来能干啥,是当官还是当农民。你哥想上学都上不了,你可倒好,有书念都不念。”。
三新大喊:“我就是不去!!!!我不当农民,农民累;我也不当官,说不定哪天就被撸下来了。”。德忠被气得不行,四处寻找扫把找不到,指着三新大吼:“妈了个巴子的,哪学的歪理!不揍你我马字倒着写。”
三新一溜烟的跑了还大喊:“我不去!!!!”
“啪!”
德忠一脚踢在了三新的屁股上,自己差点来个一字马。三新被踢个踉跄后退了几步,德忠急忙起身却起不来,淑文跑过来扶起德忠,他忍着疼痛再次上前又是一脚。
三新觉得屁股生疼却没掉下一滴眼泪,满脸的倔强恶狠狠的看着德忠,爷俩算是扛上了。
德忠也不惯着,三新走两步德忠就踢一脚,就这样一脚一脚的给三新踢到了瓦庙小学,看着他进了学校德忠这才放下心来。
大庙前的老榆树下,老张头、老王头、老冯头几个人顺着声音看了过来,老张头喊道:“二叔,过来待一会儿。”
德忠嘴里嘟囔着走了过去,坐在一处石头上侧过身盯着校门口,心里想着:要是敢偷跑出来我打死你。
见德忠出神,一旁的老张头喊道:“二叔!你干啥呢这是,哪有那样打孩子的。”,德忠说:“小子太淘了,不打不行。老话说得好,不打不成才,这混小子看老冯家老四不念书了,满大街的溜达,他心里就长草了,还敢逃学,这不翻天了嘛。我告诉你,要啥别要儿子,你掏心掏肺的给他,他把你掏出来的心肺给吃了,造孽呀!”
一旁的老冯头无奈笑了笑:“老二瞅你说的,我家老四那是笨蛋一个,念书也啥用啊,学了三年了连自己名字还不会写,你说我花那大脑袋钱供他上学干啥呀!是不是。”
老张头笑呵呵的打趣:“二叔啊,你看人家老冯想的明白。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孩子不爱学你打他也没用。打坏了还得老子伺候小子,呵呵。”
“一边去儿”德忠踢了老张头一脚,没好气的说:“不念书不行,念完初中他想干啥干啥。”。
德忠时不时的扭头看着校门,一脸担忧生怕看见三新的身影。
这个时候老王头说:“哥几个你们听说了没,后街的詹哑巴明儿要结婚了,媳妇是靠山屯的,也是个哑巴。你瞅瞅!这真是啥鸟配啥鸟,啥人配啥人啊。哈哈。”,老王头说得这番话德忠听着有些膈应:“你咋说话呢,人家哑巴招你惹你了你这么埋汰人家,还啥鸟配啥鸟,人家是哑巴,不是傻子。”
“瞅瞅你,我没那意思啊!”
德忠喊道:“那你啥意思?”
“哎!我就是觉得命够苦的了!倆天生哑巴凑合一块去了!你们说,这以后的日子咋办?生孩子还是个哑巴咋整?是不是。”老王头掰扯了一二三四来。
德忠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但是谁家不是从苦日子过来的,俩哑巴凑合一块不一定是坏事儿。
“哪天结婚?有功夫过去看看。”,老张头站起身:“对,对,这脑瓜子不知道寻思啥呢。大喜事儿,捧捧人场。”
老王头摇摇头:“你们去吧,我可见不得那场面。”,德忠摆摆手“你个老东西,这村里你都没啥人情了.....”
话还没说完,不远处走过来一个人,此人披头散发浑身穿着破布条,黝黑的脸上看不清长相,德忠仔细打量这个人,随口说了一句:“这是哪来的乞丐?咋跑咱村来了。”
老张头等人纷纷转头,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乞丐,老王头说:“这是从哪逃荒来的呀!埋埋汰汰的。”
德忠发现不对,来人越走越近,面部轮廓愈加清晰。看着他的模样德忠的脑海中想起了一个人,那就是十几年前意气风发,带着人拆庙的王主任。
德忠压低声音:“王主任!”
德忠很确定,就是拆庙的王主任:“是他!肯定是他。”。
老张头等人疑惑询问到底是谁,德忠说:“王立仁!”。老张头听到这个名字怒不可揭:“就是他,害死了王老爷子。真是恶有恶报。”
自从大庙被拆的那天晚上,王老爷子淋了一夜的大雨,回家后便一直发烧咳嗽,这一躺就是一整年,最终还是走了,自此老王家一蹶不振,村中的人情世故都渐渐淡去,这个家也算是人走茶凉了。
德忠感叹:王老爷子精明了一辈子,从来不多管闲事儿,却在那天晚上却做了件傻事儿,一件瓦庙村的所有人都不敢做的事儿心里感慨:都不如他。
人活着人情世故不能落,人死了有些情也不能随着人烟消云散了,要不然有事真的没人理你了。
说话间那个乞丐便来到众人面前,老张头猛的站起身,伸出双手用力抓住他的衣领,仔细打量乞丐的容貌想要认个真切,长长肉怒目圆睁在确认就是王立仁后,他双眼通红:“可算逮着你了,你个王八犊子。”
“啪!”
说罢一个巴掌狠狠的拍在了王立仁的脸上,德忠和老冯头赶忙拉住老张头。老张头挥着拳头:“别拉我,我要弄死他。”,德忠喊道:“你要干啥?弄死人你不偿命啊。”,“我这条老命就算扔在这了,换他一条命,我值。”
这个时候倒在地上的王立仁站了起来,德忠几人愣愣的看着他,此时王立仁双手搭在身前,向众人深深的鞠了一个躬,这一鞠躬张老头的内心翻涌,压抑了多年的情绪好似蓄满水的大坝,结果却被着一鞠躬给开闸放了洪了。
老张头慢慢的放下拳头:“滚...赶紧滚!”
王立仁不说一句话,慢慢的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德忠突然觉得这一鞠躬太轻了,对他自己又太重。他现在的下场也算是那十年动乱的报应吧。
此时,瓦庙小学的放学铃声响起,德忠起身:“行了,我接孩子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三新问德忠是不是在门口看一天,德忠楞了,否认说没有的事儿,三新笑而不语。
第二天一大早,德忠打开院门,恰好遇上大队掏大粪的小伙子,德忠扫眼一看:“一大早就来了,没看着小徐呢。”
金江有些腼腆,挠挠头:“今天他没来,我过来收拾一下。”
“那行,进来吧,小伙子。”
金江应了一声,从粪车上拿了一个粪勺和粪桶,走到院子的西南角,打开一块木板,一勺一勺的开始掏了起来。
德忠站在远处看着金江,觉得这孩子踏实肯干,不过感觉就是笨了一点,脑袋木讷。于是问道:“小金啊,你是哪人啊?”
“哦,我家是深管屯的。”
“咋来瓦庙子来了呢。”
金江指着不远处的方向:“我姨就住那,就是老石家。”,德忠明白了,轻声说道:“老石家婶子是你大姨啊,你大姨人哪人不错。那你爸妈干啥呢。”
说到这金江的神情有些恍惚,随后停下手里的活儿,说:“我爸妈走的早,我就住在我姨家了。”,话音未落用力的干着手里的活儿。
听到他这么说,德忠心里不是个滋味儿,突然觉得自己要是死在淘金地了,可能大林也和他一样,如果自己没逃回来,就没有这么一大家子人的存在了。
德忠感同身受,转头看向屋里喊道:“淑文啊,在添一副碗筷。”,屋子里没有回应,德忠放下锤子刚要进屋,二凤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我妈在后院呢!”
“那正好,吃饭的时候再加一副碗筷!”随后看向金江说:“一会儿干完活儿洗洗在这吃口饭在走。”
“不得,二伯,我不吃。”
“你这孩子,让你吃就吃。别说了。”德忠有些命令的语气,让金江不知道该说啥了。
此时二凤走过来说:“爸,我上学去了!”
德忠喊道:“你不吃饭了?”
“不吃了,不赶趟了。”二凤看了一眼忙碌的金江便离开了。
“走,吃饭去。”德忠摆摆手,看金江干的差不多了便喊他吃饭。
回到屋里,德忠将仅有的几块肉夹给了金江,询问道:“今年多大了?”,“过几个月就二十了。”
“二十的确不小了,比咱家三新大十几岁,和二凤差不多大。”,金江囫囵吞枣一般没一会儿就吃完了,放下碗筷:“我吃完了,二叔。我去干活儿了。”
“吃饱了吗?再吃点。”
“不吃了,吃饱了。”
德忠心想这孩子心思稳重,将来没多大成就也不可能有啥大错。
此时院子里一个人的声音传来:“师傅!”
德忠向外望去,来人正是徒弟马小,向外喊道:“进来吧。”
“师傅!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事儿,你还记得不?”德忠正在吃饭,没啥心思琢磨他的事儿,马小见状说:“上次我跟您说在外面兼职找的活儿,嘿嘿!现在有信了。”
德忠说:“咋回事儿,你说说。”
“是这样的啊,上次跟您说完后,这些天我就在县里找关系,我一个远房亲戚的表哥就在厂子里领班的,说话有点分量。他们厂子长期需要一些铁质的零部件啥的。我说这些东西我们也能做啊。他说,你要能做那最好了,这些零部件每个月都需要不少呢。然后我说,这活儿交给我们错不了的。”
德忠听个大概,也勾起了兴趣,问道:“还说啥了?”
马小从水缸里舀上一瓢水,喝完后说:“然后他说,价钱咋算。我说肯定是最合适的价格,最高的质量。”
听马小这么一说,德忠觉得好像还没敲定啊,而且这件事已经好几个月前的事儿,于是问道:“这不几个月前的事儿了吗?这几个月你干啥呢。”
马小挠挠头:“这几个月一直跟着这个事儿呢,他也不松口,我觉得咱可能要送送礼啥的。”
听到这德忠有些怒气,生平最痛恨的就是送礼行贿这些事儿。马小要是靠本事儿拿下这生意他绝对支持,提到送礼德忠一百个不愿意。
脸色瞬间拉了下来,厉声说:“不行,要是送礼,这事儿就不做了。”
“不是师傅,现在办点啥事儿,哪有不送礼的。你不送别人就送,你拿钱开路这赚钱的活儿就到不了你手里。”马小有些急了。
德忠说:“这事儿绝对不行。”
“不是,师傅,我都跟了几个月了,这就差临门一脚,你跟我说不行。那我咋整,这几个月搭进去的钱咋办?”
“你愿意干啥干啥,但我告诉你,送礼办事儿就是不行。”
“你,你咋这么固执呢,跟个老古董似的,人家工程队外面兼职干活,工分拿的手软,咱们铁匠铺啥也没有,这我都找着活儿了,送个礼这事儿就成了。”
“你成个屁,人家拖你几个月,吃饭喝酒你买单,要成早就成了,你现在送礼也是个无底洞,送啥都白搭。”
“师傅,不带你这样的。”
“我咋样?我是在告诉你,想成事别耍小聪明,这些道道你玩不起,小鸡地上跑,老鹰天上飞,你一个土鸡还敢跟老鹰玩?铁匠铺我一天说了算,就不能搞送礼这一套,赶紧滚。”
“你....行”憋了半天,马小吐出两个字,随即怒气冲冲的离开了。
马小离开马德忠家后,直接来到了铁匠铺,情绪激动说话声音也有些大:“胖子,你俩借我点钱,赶紧的。”
胖子魏少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我我俩兜比脸干净,上哪给你弄钱去。你要钱干啥?”
“我有大用,需要钱。”
“你需要钱你找师傅去啊,我俩上哪弄钱去。”胖子盯着马小似乎看出一些什么来:“不会是在师傅那吃闭门羹了吧。你要钱要是有正用,师傅不能不借。”
马小指着德忠家的方向,喊道:“他那个老古董,咋说都说不通,我还没提钱的事儿就把我赶出来了。”
“你要钱干啥呀?”
“我这几个月不是在外面拉活呢吗,我跟师傅说要打点打点,一提这俩字就急眼了。”
“得,这事儿到此为止,后面的事儿别跟我说了,我啥也不知道。”魏少辉拿起锤子敲打着铁。
马小还要说些什么,耳边的打铁声也让人听不清说的是什么,此时,马小的心里不是个滋味,也渐渐的动起了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