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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二两豆腐渣(1 / 1)


五个月后,瓦庙子村遇到前所未有的艰难,自从生产大队的工程队完成化工厂的工程之后,这外面的活儿根本没有想象的那么多。再加上连续两年干旱,粮食减产严重。用德忠的话说,这年头吃饱饭都难。

村部里张书记一脸愁容,在村部生产队委员会的会议上,将两大问题摆在了桌子上,让一群干部商讨如何解决。

最终想了两个办法。一方面对于懒惰成性的社员想办法进行激励,在每个月10斤口粮的基础上,每天来上班的可以给口粮奖励。

另一方面,对于救助庄稼的事情也展开了争论。

雷村长抱怨:“这都好几个月没下雨了,老天爷就算是唾口唾沫也够咱用的,这可好连一点唾沫星儿都没有。”,负责分粮的冯国良也是一脸愁容:“现在地里旱的紧,在不给庄稼浇水,秋收的时候恐怕会颗粒无收啊!”。

马华插了一句:“老话说得好‘夏至不雨,天要旱;夏至无雨,三伏热。’这夏至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一点雨水都没有,恐怕要大旱!”

张主任一脸愁容,心想着要是能知道天气就好了,完全不知道未来的几天会不会有雨水,老天爷要是下雨了,皆大欢喜,可是如果不下雨,这后果谁也承担不了。

众人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老天爷不下雨在坐的各位谁也没办法,庄稼要生长,公社要收粮,干看着秧子旱死更不行。

考虑事态的严重性,张主任决定生产队带着社员挑水浇庄稼,绝不能让庄稼旱死,要不然到了冬天就得饿肚子了。

晚上,淑文见德忠累了一天了,便跪在炕上给德忠按按肩。

自从决定要挑水浇地后德忠就和其他人一样,都参与到拯救庄稼的队伍当中来了,这几天一直都在地里忙碌着,到了晚上回到家已经累的腰酸背疼了。

看着德忠如此劳累,淑文很是心疼:“村里那么一大片庄稼地,这么多人三两天也浇不完的,你累了就歇一会儿,偷点懒不怕的!”。

德忠为人正直,最不爱听就是这样的话,听淑文这么说德忠微怒,说话的语气有些重了,直言:“别人偷懒是别人的事儿,咱可不能这么干,这要是谁在背后指着你的脊梁骨,说我马德忠干活不实在,总偷懒的,你脸不红啊!”,淑文笑呵呵:“有这么大的觉悟呢!那活儿少干点能咋地,别人爱咋说咋说呗,还能掉块肉啊!”。

德忠信誓旦旦的说:“咱爹在村里咋说也是个人物,外号小诸葛不是白叫的,咱哥还是八级技工,这技术县里都没几个。现在瓦庙子就剩我一个了,到了我辈儿可不能丢了老马家的脸!”。

淑文有些惊讶,开口问德忠咋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来,德忠说:“人要脸,树要皮,在村里活的就是一个脸面,这个东西要是弄丟了,指不定有多少人在你背后戳着你的脊梁骨,完了还骂你不是个东西!”

淑文道:“对!对!你说的都对!那我问你,咱家院子里公社的土豆、豆角啥的,你浇不浇水?”,提到浇水的事儿,德忠这心里就犯怵,唉声叹气的:“没事!一天的活儿而已。”,淑文在一旁嗤之以鼻:“看把你能的,脚洗完没?洗完赶紧擦脚把水倒了!”。

次日一大早,一群人围着井排队,吵闹声不绝于耳。此时德忠就在地里开始浇水干活儿,从村东头最近的一口水井排队挑水,在走个一二里的路,放下担子拿着葫芦瓢就给庄稼浇水,一根垄需要来来回回的跑个四五趟才能浇完,全村几百亩的地想要全部浇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德忠负责的几亩地和老张头紧挨着,俩人肩头都扛着扁担,一人挑着两桶水一边走一边聊,老张头说:“二叔,我听村西头那个算命的二姥说,一年大涝三年旱,今年全国老多地方都发大水,还听说河南那边已经旱的庄稼都死了,还饿死不少人呢!这要是旱到咱瓦庙子这边,会不会也会饿死人啊?这要是真的岂不是要旱上三年,这可咋整!”,

德忠有些无奈:“你这人就是这样,脑子里总作活,没边的事想它干啥。啥事走一步看一步呗,想那么多事能让你吃饱饭还是能让你赚钱啊。只要能干活儿就饿不死你的,放心吧!”

张老头笑着说:“那倒是,公社工程队总有工程干,能赚钱就饿不死。”,德忠道:“这就对了!快走几步,赶紧把庄稼的水浇了,干完活领工分,要不到了秋天就没得东西吃了。”

此时身后脚步声传来,德忠扭头见马华气喘吁吁的。马华跑过来搭着德忠的肩膀说:“二叔,赶紧回铁匠铺。”,德忠一脸诧异,看着马华脸色通红,说话吞吞吐吐的,这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了,问道:“咋了!出啥事儿啦?”,马华摆摆手气喘吁吁的说不出话来,德忠赶忙询问:“咋了!是铁匠铺着火了还是房子塌了,你倒是说啊。”。

马华一直在摆手示意不是,调整呼吸后说:“都不是,是.....是村长,村长让你回去打几把锄头,说看社员拔草太累了,用锄头干活能快一点!”。

德忠这才将心放在肚子里,随后将肩上的扁担放在了马华的身上,转身就跑了。相比于浇水这样的事情,对德忠来说还是打铁更轻松一些。

德忠回到铁匠铺正准备起炉打铁,这个时候才发现原铁不足了,赶忙找到村长:“村长铁匠炉没有铁了,得去县里买一些才行”,雷村长二话不说给德忠批了一个条子,除了买铁的钱外,德忠还有几毛钱的补助,把钱揣在左胸口的兜子里直奔县里而去。

德忠一个人骑着村里的自行车在路上飞驰,沿路的风景快速的向后飞去,头发飞扬,一种愉悦感在内心产生,德忠一脸笑意。

到了县里德忠买完铁后已经是中午了,看着炎炎烈日这心里就想找一处地方果腹。扭头一看,路边一家饭店正开着门,窗户上还贴着“炒菜、炖菜、白酒”的字样,这肚子里的酒虫被勾了起来。

将车停在门口后德忠直接进了饭店,车后座上载着的铁就放在那里不管不顾。

服务员见德忠进来便迎了过来:“来了大哥,这边坐,想吃点什么?”,德忠找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看了眼墙上黑板写着的菜单说:“一杯六十度高粱酒,一盘花生。”,服务员又问:“还要点什么吗?”,德忠摇摇头。

没一会儿,一杯白酒一盘花生上了桌。德忠拿起酒杯放在鼻子处闻了闻,又放在嘴边抿了一小口,夹上一粒花生米,满脸享受的表情。

没一会儿一杯酒下肚,德忠喊:“服务员再来一杯。”

“好嘞!”

德忠喝得醉醺醺的,看了一眼账单:两杯白酒四毛、一盘花生八分、一盘肉一毛五。

加起来六毛三分钱,德忠叹口气:超标了!哈哈。

每一次来县里买铁,村上一次给的补助是四毛钱,德忠这一顿饭多花了两毛多,这钱只能自掏腰包了。

酒足饭饱后便骑车返程了。路程走了不到一半,在一处叫八棵树的地方,德忠将自行车扔在地上,自己就躺在铁路旁呼呼大睡。

来来往往的人们不知道何故在铁路旁会躺着一个人,都纷纷上前围观。

到了晚上六点多,瓦庙村家家户户都点上了煤油灯。

此时淑文坐立不安,在地上来回踱步,心想着以前这个时候早就回来了,现在都快七点了还没回来,淑文自言自语的喊:“这个王八犊子跑哪去了,咋还不回来呢?”

一个小时又过去了,大门口还不见德忠的身影。淑文急不可耐,喊:“大林,去找找你爸去。”

大林刚要动身,德忠骑着自行车进了家门。大林喊:“爸,你去哪了?”

德忠看着大林笑了笑没有说话。淑文一拳头打在德忠的胸口喊道:“你干啥去了?跑哪去了才回来?”,德忠只是嘿嘿的笑着,淑文察觉不对劲儿,右手在扑在德忠后背时发现,满后背的杂草,淑文这才明白:这是猫哪儿睡着了。

第二天,德忠紧赶慢赶的开始熔铁打锄头,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把锄头打好了,随后生产队派人先将锄头登记造册,直接拿到田地里就用上了。

德忠坐在铁匠铺门口,嘴里吸着烟嘴,心里琢磨着:挑水浇地不过是杯水车薪,真要是遇上大旱之年,这庄稼地就是吸水的棉花,一瓢水浇上去根本没啥用。昨天和老张头聊了几句,听他说河南那边闹饥荒,南方那边还发大水,这天灾人祸的都凑到一起了。恐怕日子不好过。

老话说得好,一年洪涝三年旱,咱这边恐怕也要遇上大旱天了,从去年年底到现在粮食一直是个问题。头年秋收就不如以往,今年地里又开始旱,几个月没下雨,真要是遇上大旱而我们现在正处于青黄不接的时候,是要出人命的。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德忠意识到每天需要存一些粮食,然而公社一个月按户头只给十斤口粮,别说存粮了,一家人能吃饱就不错了。

到了秋收时就如德忠预料的一样,庄稼地减产、菜园子里的菜可也不够全村人过冬的。人民公社也在这个艰难的日子里想尽办法解决粮食问题,艰难的维持着每月每户十斤口粮。而一旦吃光后就只能挺着下个月领粮食吃。

就在这个月,德忠一家的口粮也见了低了。

淑文拿着钱递给德忠说:“你拿着这些钱能不能去县里买点粮。”,德忠说:“你不知道买卖粮食犯法吗?”,淑文低声说:“我咋不知道啊,这些钱花不出去不就跟纸一样,还有啥用。现在孩子大人一天就一顿都吃不饱饭,拿着这些钱干着急!”

德忠接过淑文递过来的十块钱,心里琢磨着:在市面上十块钱能买到十斤粮,在黑市只能买到六七斤。心里想着孩子和妻子,德忠心中笃定。

凌晨两三点钟,大林、大凤、二凤还没醒来,德忠就拿着钱走了,走之前淑文叮嘱一切要小心。

在县里的粮管所后面的巷子里,德忠一直在转悠着,听马华说,这附近就是黑市,只要在这转悠就会有人上搭话,可能德忠来的太早,附近没什么人。这一等就等到了下午,肚子也咕咕的叫着。

随后不久,一位膀大溜圆满脸胡须的男子挡在了德忠的面前,德忠吓了一跳,轻声问道:“干啥啊?大哥!”,男子低头看着德忠面无表情的说:“你干啥呢?我看你转悠半天,左看看右看看的,有事?”,德忠有些心虚,声音也低了几度,说:“没事啊!我就转悠转悠!”,男子讥笑:“这年头肚子都填不饱,还有闲心转悠!?”,男子看着德忠惊讶的表情,继续说道:“有钱吗?”

德忠先是摇摇头,愣了一下又点了点头,男子想不明白眼前的人到底咋回事儿,于是干脆不想了,直接解开衣服从上衣兜里亮出几块大饼子,凑到德忠眼前:“玉米面大饼子,一块钱一个,要不要?”

看着这几张大饼子,德忠差点流口水,听到他这么说,心里琢磨着:一块钱买一斤粮,在这一块钱只买一块大饼子,贵的要命。于是轻声询问:“能便宜点吗?”,胡面男子哈哈大笑:“不买拉倒!你买不买?”,看对方态度如此强硬,德忠摆摆手说不买了,转身就走。胡面男子也没挽留,反倒骂了一句:穷鬼!

幸好德忠没听见,这要是听见了一定会跟他拼命。

德忠刚走不远,就听到身后吹笛子的声音,还没转身一道巨大的影子从身旁经过,随后又有两人追了上去,德忠刚要追上去骂,一脚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看到脚底下一块被踩烂的大饼子,德忠惊喜又心疼,蹲下身子捡起来掸了掸上面的沙土,见四周无人一半倒进嘴里,囫囵吞枣的就咽下去了,另一半放在了兜里。

此时前瓦庙子村,淑文刚在公社干完活儿回家就跟着大凤说:“大凤,帮妈拿着盆去大队领今天的口粮去!”,大凤应了一声,甩着马尾辫就跑了出去。

到了生产大队大凤发现领口粮的人真的太多了,自从大队决定社员干一天活儿奖励二两口粮之后,那些懒惰的人也变得勤快不少,这不都来排队了。

大凤直接站在队尾,双手端着盆看着最前面,鼻子嗅了嗅闻到一股豆香,口水直流,小肚子也开始咕咕的叫了。

队伍持续往前走,大凤就听到有社员喊:听好了!豆腐渣每人只能领二两,记住只有二两。

大凤不知道二两有多少,轮到自己的时候就将盆递了上去,旁边的社员称了二两豆腐渣放到盆里,摸了摸大凤的头说:“大凤啊!端好了,别掉地上哈!”,大凤说:“知道了!”

生产大队距离德忠家只有不到两百米大家距离,这一路上大凤端着盆闻着豆香,口水不自觉的流了下来,于是忍不住揪了一丁点放到嘴里:嗯,真好吃!

一会儿揪一小口,一路上停不下来了。

回到家后,二两豆腐渣全进了大凤的肚子里,淑文看着空无一物的盆怒气上脑,“啪!”的一声一个巴掌打在了大凤的脸上,厉声问道:“豆腐渣哪去了?”,大凤淘淘大哭。

此时淑文的情绪临近崩溃,家里没有粮食吃,四个孩子两个大人一天只吃一顿稀粥,一家人在饿死的边缘挣扎着,如今晚上的二两豆腐渣是一家六口人的口粮,结果全国大凤给吃了,一巴掌落下去后淑文一把抱住大凤,娘俩在家门口抱头痛哭。

德忠回来后看到俩人红彤彤的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兜里掏出另一半大饼子,掰开两半给了大凤,另一半则兑着菜汤喂给二凤喝。

大林还没有放学回来,淑文准备了一些米汤和菜汤足够大林吃的了,德忠和淑文则忍着饿,等待明天奖励的口粮。

随着天气逐渐寒冷,粮食的问题越来越严重,德忠陆陆续续的听到邻近的村子有人饿死的消息,一股阴云笼罩着整个家庭。

这一年是大旱最严重的一年,村里靠着每月固定发放的粮食,以及村民煮玉米皮、啃苞米杆子,还有吃树皮挺了过来的,据说全村榆钱树的树皮都被扒干净了,就这样大家艰难的挺过了三年旱灾。

和其他村相比,瓦庙子村要好太多了,因为有工程队做出的贡献,在饥荒的三年里,村里人虽说有也吃不饱,但至少还有粮吃,整个村里186户人家没有一个人饿死。而别得村已经有人因为吃不上饭被饿死了。

德忠一家靠着大林奶奶土改前卖的地留下的积蓄,还有德成邮寄过来的钱,在这次旱灾中过的没有那么辛苦。

可是村里有的人家却不是,在饥荒的这些年里村里的粮管所按照一家人头数分口粮,他们只能勉强不会饿着,但想要吃饱却成了问题。村里不少人每天都会到村里的老庙对着金身泥佛磕头跪拜,祈求老天开眼下一场大雨,祈求能够度过难关。

可能是愿望成真,瓦庙子村的旱灾没有其他地方那么严重,三年大旱很快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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