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柏徽茹又拿着和离书来了。
刚进门就见岳惟笔挺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阖,嘴唇发白。
子信在床榻前跪着,哭得撕心裂肺,样子十分夸张。
子沛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只是沉默中带了几分哀愁,抱臂站在一旁不住地叹气。
“怎么了这是?”
柏徽茹打量过他们每一个人,觉得这气氛十分诡异。
不问相安无事,一问子信遽然嗷了一嗓子:“夫人啊!”
柏徽茹浑身一激灵。
子信膝行过来,喊冤似的抱住了柏徽茹的腿:“求求您救救我家公子吧!他昨日白天在太阳底下练刀中了暑,夜里又受了凉,早上就不省人事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啊,夫人,您就救救公子吧。”
初秋的京城早晚温差大,中午晒死人夜里冷死人,有些体质特殊的人的确会在中暑之后又受凉。
但子信演得实在太假了,柏徽茹就是想相信都说服不了自己。
“哎呀行了。”
柏徽茹一抖腿,子信侧身俯卧在了地上,一手撑地一手翘着兰花指揩泪。
柏徽茹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喂,你敢演得再假点儿吗?”
子信不答,只是一个劲儿的嘤嘤泣泣。
柏徽茹‘哎呀’了一声:“我又没说不看,一边跪着去。”
子信咬住唇,匍匐着往旁边挪了挪身子,然后继续保持着矫揉造作的姿态。
柏徽茹沉着脸走到岳惟榻前,将他从头看到脚。
他虽然嘴唇发白,但皮肤有光泽,眼尾也没有竖纹,和嘴唇所显现的病气完全不符。
哼,柏徽茹心中一声冷哼:本小姐就陪你玩玩吧。
她弯下腰,要把他的手从被子里取出来号脉。
拿了一下居然没拿动,她又使了使劲依旧是没拿动。
柏徽茹冷冷地斜睨着他,缓缓把手往上移,移到他的肩头,拇指使劲按压住肩窝。
岳惟的手指立马一颤。
他顿时感到整条胳膊又麻又痛,手根本使不上力,按压地久了,右边太阳穴都抽痛起来。
岳惟的脸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额头冷汗密布。
柏徽茹这下再去拿他的手,简直轻而易举,翻过来,亮出手腕。
诊着诊着,柏徽茹黛眉微蹙,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起来。
她忽然哎呀叫了一声:“哎呀!不好了呀!这可是绝症,没救了!”
“啊!?”
子沛和子信异口同声,不约而同地震惊了。
不会真的诊出了什么要命的病症吧?
“你们呀你们!”柏徽茹转过身来,严肃认真地指责二人:“昨日为何不来找我?现在错过了最佳救治时期,唉!”
柏徽茹叹了一口气,痛心疾首,摆了摆手:“罢了罢了,现在说这些也于事无补,准备后事吧。”
“什么!”
子沛、子信二人倒抽一口气,子沛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身姿微晃。
她没办法相信,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
她愣怔着转头看向岳惟,满脸悲戚,眼里写满震惊。
公子还这么年轻,还有大仇未报、志向未达。
怎么可以......
子信更夸张,竟整个人瘫软在了原地,任由泪水漫上来,再溢出来,满脸涕泪交加。
柏徽茹非常合时宜地大发慈悲。
只见她一手背后一手伸入怀中,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锦盒,说:“不过,我这里倒正好有一枚灵丹妙药,乃是我前几日刚刚炼制好的,所用皆为珍稀药材,打算如若效果好了就批量炼制,世间仅此一枚。”
悲痛二人组缓缓转过脸来。
哀伤影响了他们的反应力,一息之后才振起精神,子信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把抹掉眼泪和鼻涕,带着几分恳求道:“请夫人赐药。”
子沛跟着点头。
子信说着并拢双手,掌心朝上,静待柏徽茹主动将锦盒放入他手中。
柏徽茹压制住嘴角的笑意,正经地说:“你可想好了,此药至今还无人尝试过,不知会有何副作用。”
子信眨了下眼睛,喉结上下滚动。
他看了一眼榻上的岳惟,沉了一口气,显然是在考虑。
一息之后,他看回柏徽茹,说:“只要能医好公子的病,就算只有一线希望也要尝试,如若医不好,我便随公子而去!”
柏徽茹单眉一挑,将锦盒放入子信手中:“好吧。”
子信小心翼翼,捧着奇珍异宝似的,快步走到岳惟身边,打开锦盒。
锦盒里躺着一颗浑圆的药丸,通体火红色,圆润光亮。
一看就是绝佳上品,只是这气味......
一言难尽。
子信打开锦盒的那一瞬就被那股香到有点儿发冲的味道给呛地打了个喷嚏。
子信这些年跟着岳惟走南闯北见过不少有钱人。
这些人没事儿就爱买各种奇珍异宝,什么家具、碗碟、珠帘、垂纱的,但是很多花色、款式模样都是他欣赏不来的。
就比如,那年他们行军,在西江城的福云镇里歇脚。
福云镇依山傍水,当地有个卖鱼致富的有钱人,家里各类珍藏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杂货铺子似的。
子信看到一条绦子,那绦子上各色花种绣了个齐全,堆挤在一块儿,看起来十分杂乱,针脚又粗又稀疏,是他见过的最差的女红,关键是这条绦子通体屎黄色。
看了简直让人浑身发痒、头皮发麻,生理性不适。
但那主人却说这是奇珍异宝、举世无双。
自那以后,子信就觉得,但凡奇珍异宝,都有其独特之处。
于是这颗药丸的气味就是再难闻,也都合理多了。
子信坐在榻边,捏住岳惟的脸,却只捏开了他的嘴唇,打不开牙关。
子信隐晦地侧视了柏徽茹一眼,伏在岳惟耳旁小声地说:“公子,您就配合一下吧,这可是灵丹妙药,为了您的病。”
岳惟仍不愿张口。
他知道这是柏徽茹的恶作剧,只有那两个单纯的傻子坚信他得了绝症。
岳惟简直有口难言。
子信看了子沛一眼 ,子沛自发上来帮忙。
她小声道了一声‘对不住了公子’,紧接着就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
岳惟倔强地抿紧嘴唇,抿着抿着,嘴唇开始颤抖起来,眉心也蹙了起来,手死死抓住被子,堆满褶皱,手臂青筋暴起。
直憋到脸开始发红,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巴深吸了一口气。
气刚吸到一半就被忽然入口的异物堵住了嘴巴,险些呛进喉咙。
子信手疾眼快地将药丸送入他口中,紧着就捂住了他的嘴,以防他吐出来。
药丸进口的一瞬,岳惟就觉得一股又麻又辣的味道迅速占满口腔。
辣刺痛他的口腔和喉咙,麻直冲他鼻腔,往天灵盖里钻。
他倏地睁开双眼,觉得自己的脑袋此刻像一颗导火索快要燃尽的火雷,濒临爆炸。
他翻身跌滚下榻,手脚并作地爬起来,一阵风似的冲到中堂,抱起桌上的茶壶就往嘴里灌水。
可惜提起来,是个空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