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徽茹把母亲放在墙边靠好,忙从外面插上门闩,保险起见,还在上面卷了一圈软丝。
这门闩本是林枕用来囚禁柏文茵的,前世,他但凡有一丁半点不顺心,就锁她出气,哪怕那件事跟她毫无关系。
没想到,现在倒成了他及众人的囚笼。
有个身受重伤的林芝在,够他们兵荒马乱一整夜了。
只要挨到明早天亮,一切就有了着落。
柏徽茹搀扶着母亲一刻不停地向前跑,仿佛直跑到天涯海角都不知疲倦。
她太恐惧了。
恐惧这一切才是梦,恐惧身旁的母亲会消失不见,化为一缕青烟,恐惧明日一早,她又重新回到从前那个懦弱的柏徽茹。
柏文茵捂着胸口,双眼无神,上眼皮直往下垂,随时要倒下去似的,此时的她,正回忆着方才的一切。
她虽不赞同女儿这种偏激的做法,却也明白她是被逼无奈。
那群人的嘴脸,实在可恶。
柏徽茹深知柏文茵的为人,所以即便她不说什么,她也主动解释道:
“娘您放心,我专挑了非要害处下手,只要止住血,她就不会有生命危险,您房间里什么医品都有,就看他们会不会用了。”
现在还不能让她死。
柏文茵虚弱地点了一下头。
母女俩向前走了很远,再往前就跨出林府大门了。
林府宅子极大,若站在外街,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外墙尽头,仿佛这一整片,凡目之所及,皆是林府地盘。
宅子大有宅子大的好处,即使他们从那破败的角落小院翻墙出来,短时间内既找不到她们母女,也无法越过重墙叠院来到府门前。
柏徽茹放母亲躺在床上,忙去小院自带的灶房熬了一碗热汤,从院子里摘了些具有清心顺气疗效的野草放了进去。
一碗热汤下肚,柏文茵的脸色有所缓和,呼吸也顺畅了些。
“孩子啊。”柏文茵虚弱地握住柏徽茹的手:“刚才,吓着你了吧?”
这句话勾起柏徽茹天大的委屈。
所有人都视她们母女为邪祟、不祥之物,对她们百般刁难,逼得她不得不亮出稚嫩的獠牙。
却没想过她也才是个不过十六岁的孩子。
只有母亲关心她怕不怕。
柏徽茹下巴剧烈颤抖,强忍住眼泪,忙低下头避开母亲的视线,免得她担心。
复再抬起头来,脸上带了笑容:“没事儿,娘,我不怕,我早就想那么对他们了,他们实在欺人太甚,明明我们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们啊。”
柏徽茹本想故作坚强,没成想越说越委屈。
柏文茵闻言,眉眼间柔情流淌,挣扎着撑起上半身,轻言细语地说:
“孩子,这个世界,本就没有那么多公平可言,你看看外面,世道萧疏、家国不靖,无数百姓被迫沦为流民、乞丐,居无定所、食不果腹,难道,他们就不无辜吗?而我们,至少还能在这深宅大院内有片瓦遮雨、冷汤果腹,你觉得呢?”
柏文茵微微一怔,顿觉心静晴明,她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
虽说不甚厚道,但这样一对比,她的确幸运多了。
这一生虽然诸多风雨,但她好歹有疼爱自己的母亲和师傅在身边,有自己的热爱,有一身本领,心怀远大抱负。
母亲教会她为人之道,师傅教会她习医之道。
这些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柏徽茹委屈不在,双眼也变得明亮:“娘,我明白了。”
柏文茵欣慰地点点头。
这孩子向来聪慧,一点就通。
“让娘看看你的喜服。”
柏徽茹这才反应过来,自前世到今生,柏文茵从未亲眼见过她穿上喜服的样子。
柏徽茹感激母亲提醒了她,抱住柏文茵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娘,您且等等,女儿现在就去换。”
柏文茵摸着脸颊笑颜如花,轻轻摇头笑叹:“这孩子。”
没一会儿,柏徽茹身着喜服,团扇遮脸,款步轻移走了出来。
柏文茵慢慢坐起了身。
柏徽茹戏子亮相似的在房间里走了一圈,而后在中央站定,缓缓移开团扇,露出一脸矫揉造作的娇羞来。
柏文茵掩嘴失笑,冲她摆摆手:“走近些,让娘好好看看。”
柏徽茹蹦跳到柏文茵身前。
柏文茵拉着她的双手左看右看,柏徽茹配合着左右转动着身体。
“怎么样,娘,好看吗?”
柏文茵颇为满意,直点头:“好看,好看。”
柏文茵顺着脚面一路看到发顶,然后抬手轻轻顺了顺她额顶的发:“长大了,我的小肉团子长大了。”
柏文茵以前讲起过,柏徽如出生时圆乎乎的,肉丸子似的,故有了个小肉团子的爱称。
柏文茵眼中含泪,柏徽茹也颇为动容,抿紧嘴巴,半屈膝,像小时候那样,靠在母亲怀里:“娘,我还没有长大。”
柏文茵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孩子,你会有光明的未来,更广阔的天地,你可一定要比娘幸福啊。”
柏徽茹想起什么似的,倏地站直,拉着柏文茵的手,兴奋地说:“娘!明日,您亲自送我出嫁好吗?坐我的送亲轿子~~”
听了这话,柏文茵笑容微微一滞,脸上露出犹豫来。
毕竟柏徽如是替林芝出嫁,若去送亲的不是大太太而是她一个无名无分的妇人,这算怎么回事?
况且,无论谁人的女儿出嫁,都只有宅子里位分最高者可去送亲。
这是体统规矩。
“娘~”
面对女儿的催促和期待,柏文茵垂下头,避开视线,不知该如何说,才能让女儿不那么失望。
女儿家出阁乃是人生大事,一生只此一次,做了他人替身也就罢了,再不让亲娘送嫁,这叫孩子怎么受得了?
看柏文茵犹犹豫豫的样子,柏徽茹率先表了态:
“您大可不必担心不合规矩,我已向三姨娘表态,谁上我的送亲轿子我说了算,凭什么女儿出嫁不让亲娘上轿,这是什么狗屁规矩!”
柏文茵用力握了握女儿的手,神色些许严峻,在地上缓缓踱步:
“独耿介而不随兮,原慕先圣之遗教。处浊世而显荣兮,非余心之所乐。你的抱负娘都懂,但你知道,这要付出多大代价吗?不是娘惧怕,而是娘不肯,小事最能显人心境,你自小离经叛道、不拘掌故,但那至少有娘在你身边支持你,此一去天高路远,你孤身一人,若夫君、”
“我不怕!”
柏徽如截口将她打断。
“女子为什么就非得系命运于男子身上。”
若非柏文茵身体有恙,需得有片瓦遮身,否则柏徽如绝不会答应这桩婚事,早就说走就走,可她不能说,怕柏文茵自觉是个累赘,再伤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