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元都城
四坊中的元北坊市又叫官坊,位于城北,是最小的一个。
尽管如此,这官坊却是四坊中最繁华之地。
官坊主街直达王城后门。
此时三辆马车缓行在这主街上,一路穿过喧闹的人流,在一官家大门口停下。
马夫转头招呼一声便下马拉住马头绳。
转瞬间,便下来一个身穿黑色交领绸缎的中年男子,从其车辆后陆续跳下十几个少年,活泼跳脱,略显顽皮。
说是少年,其实乃一群小孩,甚而七八岁。
“都在这等着,不许乱跑,不许大声喧闹,更不许钻进马车。要是让宫里的大人知道你们没规矩,可承担不了后果。”
马亭长面色严肃,口气中带着警告。
叮嘱完,他抬首仰视大门,理了理衣襟,再扫视两旁守门的士兵。
陡然间他眼睛眯出一条缝,三绺胡须拉开,扯开嘴,熟络的弓腰驼背走上询问。
宁屹目击马亭长经士兵同意,后朝大门匆匆进入。于是便回头打量起周围。
青石铺路,红瓦石雕,让他有些眼花缭乱。
他从小呆在村里,除了常跟同村的几名伙伴到附近小镇里听书外,可没见过这么豪华的地方。
昨天他倒头就睡,原本还想着第二天一早,同约好的伙伴一起去河里抓鱼鳖。
谁想天还没亮,就被阿伯叫起来。
临走前,阿妈含泪给他一个包袱,宁屹看了,里面都是些日常用品和干粮。
此外,剩一个锈蚀的小罗盘。
这罗盘据阿妈说,是生他时,一起生出来的,宁屹当然不信这种鬼话。
他拿了包袱,跟着阿伯,接着便到附近驿站等待马亭长来接。
在见到马车上几乎都是熟人后,让他安心许多。
这些孩子都是附近村落的,大多跟他相识。
这官坊距浮花村不知多远,从驿站花近四个时辰到外城,又花一个时辰才到达此处。
“牛哥,钱狍子也来了。”
一道悄声凑近宁屹的耳边,将他吓一跳。
转头凝视,只见一张八面玲珑的大脸堵住。
他面带温怒,“我讲你可不可以别疑神疑鬼哩,赵牛牛!”
“嘿嘿,我弄个提醒你嘛,那鳖儿被你打过多次,你要小心哩。”赵牛牛用他脸颊朝脖颈上的伤疤摩擦了几下。
虽长着大脸,但身材却削瘦,穿着像个小书生。
宁屹转头凝视。
果然!只见面如敷粉的钱狍子朝他瞪着眼睛。
一身绫罗绸缎,可惜的是这世道不如意,任你阿爹是土财主还是来到这里。
这钱狍子叫钱开豪,他阿爹早年间做大了生意,有些钱财。
继而养成一副目中无人的性格,经常聚集一群孩童和他作对,被他暗中打过几次。
对于这土财主的挑衅,他反瞪一眼,不想理会的转过头。
他知道牛牛是好心,这人是小镇里说书先生的儿子,叫赵俊衡。他的名字都是对方阿爹取的。
他阿爹是个读书人,希望他读书成才,倒颇有几分书生气。
只是如今饭都吃不饱,只能跟着来当兵。
至于他肩膀到脖颈上的伤,是跟着他去河边抓鳖时被鳖咬到的。
河里的鳖有些有两尺多长,端的吓人。要不是他力气大,一棒子将鳖头敲烂,恐怕就断送了小命。
为了这事,他回家不仅被阿爹打断了扁担,还赔了不少钱。
想到这,他突然间有些想念阿爹,也不知是否安好。
宁屹正想念父亲时,官家房屋大堂内。
马亭长佝着腰仰视眼前端坐之人,只是鼻子时不时皱几下,脸上非常不自然,甚至可以用扭曲来形容。
这人身材臃肿肥胖,身穿黑交领,头戴高帽,面敷白粉。
他一只翘着兰花指的手,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高脚铜杯,就着另一只手用衣袖掩面喝下。
马亭长见对方放下杯子,脸上强挤出笑容。
“马亭长,文书签好了吗?”
这声音尖锐刺耳,令马亭长全身一哆嗦,但还是陪笑道,“王大人,都在这呢。”
他从交领取出一叠文书,大约十几张。
“嗯,”他边看,嘴里边发出嗯嗯的声音,声调忽高忽低,让马亭长的三绺尖须抖了又抖。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
“嗯,都不错,上面的东西是一点儿也不少,你还有什么要发问的吗?”
见王大人终于看完,马亭长尽管难受,恨不得赶紧走,但还是忍着发出心中疑问。
“王,王大人,下官还有一个疑问,这文书上为何都是进入宦者院的文书,没有其他职位的。”马亭长知道这问题不该问,但他花费不知多少金,倾注多少心力。
如就这样迷糊糊的弄过去,实在有些不甘心。
“哼!”突然间,王大人蓦然站起,马亭长吓得面皮发抖,咚的跪在地上。
他身体脑袋伏地,也不说什么,只两肱瑟瑟发抖。
王大人低下头,目光阴沉的凝视他。想是白粉掉落,绷紧的臃肿两颊转瞬放松下来。
他伸出双手拍了拍,接着又坐回去。
“马亭长,本大人记得警告过你,不该问的别问,你是没把本官的话放在心上啊,还是让你放屁眼儿里了!”
听着训斥,马亭长依旧伏地不起,沉默不语。
过了片刻,王大人才将脸上的敷粉妆容从新补回去,见这马亭长不说一句话,叹口气道,“好了,本大人知道你不易,这文书自修葺神仙塔以来只是一个形式,到时候会挑选人加入其它院的,你就等着收取好处吧。”
马亭长抬起满是汗液的头颅,脸上胀红。
他激动的连连磕头,只是三绺尖须“颤颤巍巍”,脸上保持着恭敬与后怕的神色。
其实,自冷王不理政事后,这生死文书再也不像以前那般严格,需三老四少作证明。
如今,只需在上面写明自愿入宫,生死不论,再由人代替那些孩童的家里人签个字就行。
至于这文书也只是个形势,对于是阉割去势,还是当兵,又或者是进入文院,一点都不影响。
马亭长为了自己的前程,经常附上一些礼物帮助这些孩子,以期能有所收获,不惜搭上粮食金钱。
想清楚这些,马亭长一时不禁为自己的糊涂而恼怒,害得他差点断送了前程。
要知道这王大人虽不会武力,但他的官职可是跟其它十三个院长一般。
乃是宦者院的院长,都是跟着冷王的老一辈人。
于是赶紧辞别王大人,不敢再留。
他从官府大门走出,一路上边走边擦汗,暗暗埋怨这鬼天气。
外面的宁屹在马车上坐着,正百无聊赖的跟赵俊衡聊起河里的那点儿事。
这会儿见马亭长走出,面色一变,极速跳下。
其他躲到马车肚子下乘凉的孩童纷纷爬出来。
没办法啊,没有马亭长的命令,他们也不敢钻进马车内。
“你踩着老子了,瓜皮!”
这时,正从车肚子爬出来的钱开豪用手扯了扯袍子,怒对还在里面圆头圆脑的孩童吼道。
圆脑小孩大约七八岁,是他们年龄中最小的。
他脸露羞涩,耳根子熟透了,迅速用手踮起膝盖,这才爬出来站好。
马亭长摇摇头,是好笑又好气,脸上强装严肃道,“我已跟王大人说好了,他老人家稍后会跟你们讲规矩,此后才带你们入宫,都进马车侯内着吧。”
“是……”
仔细审视这十二个孩子分别进入两车,他这才乘上马车返回。
内心期待这群孩童中能走出一个有出息的人。
虽然失望多次,但他已年逾半百,只能将希望放在这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