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
祭祀国,部落之战后,遗留下来形成王庭,延续至今,已有三百年历史。
因第七代冷王迷信求神拜仙,寻求长生不老的仙药,此后有许多贪慕金钱、名利的方士自吹自擂,争相赶往。
浮花村,位于国都北,约百里。
村边小河,秋季河道旁桃花散落,在河面铺上一层粉妆浮花,浮花村这名字由此而来。
可惜!如此鼎盛的王庭,如今却是迂腐不堪。似少女初妆的河村,变得满目苍夷。
只因大旱三年,民不聊生。
时值春末夏初,上弦银月,暮色苍茫。
村路上,旱地干裂,冷风呼呼。
一道人影步履维艰,他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右手拄着拐,艰难的将拐头拔起。腿中仿佛被灌了铅,每一步,看起来都沉重难移。
“汪汪汪……呜……”
村中的老黄狗闻声而动,狂吠不止。待看清此人模样后,才摇尾摆乖。
片刻,此人便来到一茅草房外。
他左右扫视着石块垒砌的两面外墙,继而眼神注视着中间镶着的浸湿木门。最终用歪曲的脚踝夹紧拐杖,伸出起皱的右手往锈蚀的铁环敲去。
“梆梆梆”
伴随三声沉响、略显粗鲁的急促声,木门咯吱一声,打开一个缝隙,露出一个少年的头。
少年先是露出惊疑的眼神,看清来人后,才眨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珠,龇出一口白牙道,“阿伯,你来了。”
他声音微微粗豪,语气中带着期待。
“小野牛,快开门!”他扯着嗓子,将左手一个小袋子递了进去。
小野牛见状,神速将门往里带,同时伸出双手接着。
他艰难的迈动脚步,在小野牛麻利搀扶下,才跨进来,并急忙用拐将门掩上。
借着屋内微弱的烛光,这才看清小野牛的模样。
十一二岁,身着交领破旧褐衣,五尺体格壮硕而匀称,五官偏黝黑而神采奕奕,很是开朗洒脱。
他狮眉粗浊,乍看很是凶狠,但那双又圆又大的桃花眼却将这种狠辣给减少几分,有些顽皮的感觉。
小野牛露出两只结实胳膊将他搀扶到矮凳上,对方看起来比同龄人要高,活像个俊俏的小铁匠。
“大哥来了。”这时,从内屋走出一妇女,四十出头,面黄削瘦,脸带愧疚。
她赶忙将炭火生起,要给宁建烤烤身体。宁建倒也不客气,拉近矮凳,将被冷风冻得生硬的外套脱下。
小野牛将斗笠和蓑衣放置在墙角,对于他们的谈话置之不顾,劲直往火房奔去……
转瞬间,他起锅烧火,将袋子内的大米,和早就剁碎的龟鳖肉一股脑儿的倒进去。木盖一合,小野牛瞪着大眼珠坐等米饭烧熟。
小野牛名叫宁屹,虚岁十一,在家排行老三。
他阿爹原本是铁匠,两个哥哥早已成家搬出去了,剩下两岁不到的双胞胎小妹,和一个六岁的弟弟。
宁屹俯瞰火灶内,火光映射在他黑宝石般的瞳孔中,变得越来越小。
他挪了挪屁股,伸手拨弄灶内的柴火,耳中时不时听到谈论声。
脑中不假思索,他便知道谈论的是阿爹,自从祭祀国的冷王五年前信神求仙,整个王国被他搞得乌烟瘴气。
三年前第四个方士来了之后,更加混乱不堪。
听说,这方士在冷王面前露了一手,竟凭空变出一个火球将兵器都给融化了。
嘿!这下可好,老牛掉进深泥潭,冷王更加无法自拔,确信无疑。
此后更是封其为国师,并遵循他的提议,下令修葺神仙塔,为此派出“黑贼”四处抓捕苦力。
“黑贼”是村民们给取的恶名,那些身穿黑甲,手拿尖锐长矛的士兵,在每个村民内心留下一层阴影。
所幸冷王还算有些人性,士兵将苦力平摊在每户人家,附近几十个村落都受到殃及。
那时候大哥二哥惜命,躲山上去了。阿妈身怀六甲,自己则是九岁不到。于是阿爹奋勇而出,就被抓走了,至今渺无音信。
正想着,一股饭香味飘到宁屹鼻间,刚想起身揭开木盖,就模糊地听到阿伯好像在谈论自己。
他脸上一愣,匆忙将半生不熟的饭舀一勺在碗里,端起匆匆来到门边,俯首贴着耳,边吃边仔细倾听。
“马亭长刚通知村里,朝廷要招收一批少年进宫,身体条件好的还能习武当兵,再不济也能成为黄门中人。小野牛天生不举,留着那玩意儿也没什么用,还不如进去,以后没准能升官发财。”
“而且以他那结实的身体,肯定是能当兵的。”
“马亭长说了,只要孩子被选中,每家一石粮食,那龟儿子是想提前下注,不惜成本。”
透过门缝,只见宁建从兜里抓出烟叶,卷了起来,静等宁母的意思。
宁母将手里的外套翻了个面,继续放在火炭上烤。她满面愁容,一听要送儿子去宫里,顿时眼眶泛红。
现在陪在她身边的就这么一个懂事的儿子,心中自是万般不愿。
老大和老二怕“黑贼”再来抓苦力,早带着自己的媳妇躲山里去了。
两人都变得沉默,房屋中安静下来,只能听见角落嗒嗒嗒的雨滴打在木盆内。
这是白天烈日,夜晚寒霜,遇热化水,祭祀国独有的天气。
桌上的残烛火光随着漏风不断摇曳,好似宁母的心思,难以抉择。
安静少顷,她开口道:“二耗子有消息吗?”
她似乎对儿子的事情犹豫不决,于心不忍,便想岔开话题,打听对方的儿子。
宁建一口黄牙啮着卷烟,用钳子夹着炭火,凑近巴砸了几口,“唉……咳咳……还是那样,自两年前捎回十金,便再没消息。”
说到这,他枯黄的阔脸沉重,脸上变得难看。此前找马亭长,想让他帮忙打听下消息,谁知人家根本不搭理。
这马亭长是朝廷官员,名叫马县,管理附近几十个小村,兼收赋税、游缴捕盗贼和治安。
马县常将赌注压在每次进宫的孩童少年身上,以期能升官发财,给他带来好处。
宁母将差不多烘干的外套递给他,对方接过后顺势穿上。
她明白他阿伯的意思,按理说这两年多一直得他帮衬,家里才有吃喝。
他儿子稍回的大部分积蓄都接济给自己一家,自己怎么也得报答一下才行,只是不舍得儿子去这么危险的地方罢了。
他阿伯家里就二耗子一个,大嫂第一胎没能活,转后生下二耗子就死了。儿子同自己的丈夫一样,被抓苦力,两年前捎回些金钱,此后再也没有音信。
这几乎成了宁建的一块心病,一直想打探儿子的死活。
可话又说回来,家里也需要生活来源才行。
虽然靠着儿子常去河里抓鱼鳖倒也能活下去,但那河中危险无比,好几次都差点送了小命,她也于心不忍。
想了半晌,她忍痛同意下来,自己的丈夫三年来也是没有丝毫消息。
虽然心中有所猜测,但总归有一丝希望不是。
她虽然身为妇道人家,但怎么也得做些什么才行,就算心中万般不舍,那也是无奈之举。
在火房门后听完的宁屹内心五味杂陈,对于去当兵他倒是挺愿意的,想想之前来的那些“黑贼”多么威风。
这些人将自己的阿爹抓走,在自己眼里就是坏人,但他也挺愿意当坏人的,这样或许就能保护家人。
当兵还有俸禄拿,这样一来,大花小花就不用天天吃鱼腥味的了。
双胞胎小妹每次见他往锅里倒龟鳖肉就呕吐,小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弟弟更是皱着鼻子,厌恶至极。
自阿伯进来后,三人就躲在屋里不肯出来,就是怕他这当哥哥的硬要逼他们吃。
只是一旦去了宫里,他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这么可爱的妹妹和弟弟,还有阿妈谁来照顾。
想起阿伯说的话,宁屹灵动的黑瞳中闪出精光,或许当上大官就能解决一切。
对于这件事情,他自己不能决定,只能听从阿伯和阿妈的话。
将锅里的龟鳖饭再次舀出一碗,埋头吃完后,宁屹便将剩下的用小火温热,等弟弟妹妹饿了自然会出来吃。
他则回到屋内倒头就睡,这已成为他的习惯。
如第二天没什么事情,他还得去抓鱼鳖。
至于入宫当兵的事情,各人头上顶块天,是死是活也不在意了。
其实这只是少年的幼稚思想,宁屹不知道这个草率的决定让他卷入一场阴谋中,从此踏上一条艰险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