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厮抬头望了一下柳帘,见是大少爷的贵宾,连忙住了手。
小厮恨恨道:“拉磨的大黑子生病了,今天换了这个小癞子过来,不想竟是个死不听话的愣子,下次逢节时,请屠夫过来宰了,吃驴子肉!”
柳帘道:“你莫打它,它身上有疥螨,不舒服才停下来。”
小厮道:“就是一头不老实的畜牲,宰了一了百了……啊……”
说话间不知不觉靠近到驴子尥蹶子的范围内,被驴子好一顿连环踢,小厮惨叫连连。从地上爬起来,鼻青脸肿,气得鼻子冒烟。
柳帘忍住笑,对小厮说:“我这里有点治疥螨的药,给它涂抹一下,看是否有用。”
小厮恨道:“不给它用,早晚要给它吃刀子的,浪费了药材。”
柳帘见小厮吃了闷亏,不肯答应,便自己大着胆子,要给驴子上药。
她口中念道:“驴啊驴啊,我可是给你治病,你这皮毛啊,都被螨虫柱成癞子了,就叫你小癞子吧,小癞子啊,你千万别踢我。”
那小癞子像是听懂了她话似的,安分地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柳帘便取出药膏,慢慢涂在它身上的螨疮上。
这药膏虽然不是兽药,柳帘把剂量下得稍微重了些,也收到了显而易见的效果。
驴子身上奇痒消失,感受到了柳帘的善意,高兴地用头去蹭柳帘。
柳帘见小癞子如此通透人性,看着十分有趣,又帮它解了头罩。
两只黑亮黑亮的驴子眼睛露了出来,十分灵动,闪烁着纯朴而又执着的光芒。
柳帘喜爱地摸了摸驴头,道:“小癞子啊,你真是个犟驴,不喜欢做的事,鞭子都抽不动你。”
小癞子又像听懂了柳帘在赞美它似的,高兴地用头在柳帘身上挨挨擦擦,还伸出舌头在柳帘的手背上亲昵地舔了几舔。
柳帘体验到小癞子粗糙的舌头,感觉到麻酥酥的,怪有意思。
她向小厮道:“小癞子不是不努力干活,而是它身上有螨虫,奇痒不适,这样又蒙眼睛又套磨盘的,它肯定十分难受,要不你再去换一头驴来可好。”
那小厮虽然恨得咬牙切齿的,恨不得立刻宰了小癞子,但念在柳帘是大少爷的贵客,不敢拂她心意,只能答应。
小厮骂骂咧咧地给小癞子卸了磨盘的架子,一边提防着小癞子的冷不丁儿尥蹶子,小癞子也瞪着他,眼神里分明不友好。
柳帘越发觉得小癞子有趣了。见小厮去圈舍换驴子,心有不甘的样子,担心回来报复小癞子,便找了个帮小癞子治螨疮的由头,把小癞牵到了外面,拴在一棵小樟树上。
此时膳堂里的厨子来唤她,道饭菜已备好,催她用膳。
柳帘在膳堂用过餐,想到秀儿那该换药水了,于是又去秀儿的病房。
杨仲慕正呆呆地注视着秀儿苍白的小脸,那心痛怜惜的表情让人生怜。
见柳帘进来,他挤出一丝难得的微笑:“木姑娘用过餐了。饭菜合口味不?”
柳帘咂了一下嘴:“自然比我们农家粗茶淡饭强了不知多少倍,大少爷可用过餐了?”
来王府大半日了,她也无需掩饰自己已知道杨仲慕的身份,把“公子”的称喟改成了“大少爷”。
杨仲慕道:“家丁送过来,用过了,大少爷这个头衔,我本不喜,我本名杨仲慕,木姑娘直呼其名就好。”
柳帘见他说得真切,知道王府的人际脉络复杂,致他心神俱疲,便顺他心意。
“公子既然不喜我以大少爷相称,那还是称你杨公子吧。”
杨仲慕感激一瞥柳帘,好一个体贴人意的姑娘。
“秀儿现在呼吸匀称,脸色也比之前好了很多,我这心也暂且搁下了,幸亏结识了木姑娘,不然,这后果不堪设想。”
柳帘道:“秀儿的生命是脱离了危险,但能不能醒来,我也不能给你一个答案,也许一星期、一个月、甚至……一辈子。”
“一辈子”那三个字异常的沉重,柳帘都不忍心说出来。
杨仲慕薄如柳叶的嘴角微颤了一下,并无太大悲伤。
“那我就照顾秀儿一辈子,至少我能每天都能看着她,感受到她生命的气息,不像我的母妃,走了个一干二净,时间长了,我都记不起她的模样。”
柳帘望着眼前这个情深意重的男人,他内心的忧郁十分沉重,一股怜悯之心油然而生。
“过去了的伤心事,就让它过去吧,不然,你的生活永远无法见到阳光,而且还会伤害到你身边至亲之人。”
“至亲之人?”杨仲慕一声苦笑,“除了秀儿这个亲妹子,我已没有至亲之人。”
他落寞地垂下头,黯然神伤。显得孤独而沧桑。
“怎么会呢?”柳帘耐心开导,“你还这么年轻,未来还娶妻生子,美好的生活还未开始呢!”
“娶妻生子。”杨仲慕自嘲道,“像我父亲一样,让自己的孩子过得如此的不愉快,我宁愿一辈子单过,省得贻害了至亲之人。”
柳帘见他内心的悲观,非一朝一夕所致,知道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开导过去。
此时最后一瓶药水已经输完,柳帘为秀儿拔了针头,收拾好药箱。
“我现在要回去了,家里有两孩子等着呢,明天下午过来,再给秀儿输几瓶药水。”
杨仲慕道:“好的。”
谢过柳帘后,又好奇问道:“你……有两孩子了?”
柳帘笑道:“不错,两孩儿贴心得很,出来大半日,老想他们了,你赶紧结婚,叫你夫人给生一窝娃儿,保证你天天开心得紧。”
杨仲慕露出尴尬的表情,嗯嗯应付几句,难掩一些失落。
“木姑娘稍候片刻,待我差人去取了诊金来,出去雇一辆马车送你一程。”
柳帘道:“诊金不急一时,反正明儿后日都还要过来,至于回去嘛……”
她想起那匹跟磨坊小厮结下怨的小癞子驴子。
“磨坊里有一头驴子十分有趣,跟我也颇为投缘,我想借用一下,骑着回去,省去雇马车的麻烦,又来去方便。”
杨仲慕蹙眉:“倒不是我小气不愿借那头小癞子驴子,其实送与你也不打紧,只是让你骑驴出入为秀儿医治,显得咱们怠慢了木姑娘。”
柳帘道:“不打紧,你让我骑驴,我比什么都高兴。”
一副跃跃欲试,急不可耐的样子。
杨仲慕见柳帘如此热衷于骑驴,也不勉强,嘱咐忠伯陪柳帘牵了那头叫小癞子的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