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爷住在靠近旧府的边角,老太太却住在朝东的阳赋院。
一个西南角,一个东北角,天色也晚了,这一来一回,怕不是老太太已经就寝了。
他也不敢拦昭云卿。
京城来的小霸王,贵妃和镇北将军的小眼珠子。
虽是病恹恹了几个月,这五年就没见过她有个好脸,走之前倒是会装模作样的做些孝顺礼节,怎么回来了,这样软刀子割肉,可痛死他了。
眼见马六那个煞神先走了,赶忙叫手下的小厮跑得快些,去找两个跑的快的丫头,一个去喊老太太,一个去喊二老爷。
夏日炎苦,霞光漫天,这李家本就无事可忙,主人们也就懒怠着,早早沐浴躲着纳凉。
可不多时,沉静的李府便热闹起来。
在小妾房里调密的二老爷匆匆起身,老太太那厢留了孙子辈的三姑娘,也伺候老太太起身,便紧赶慢赶地往二老爷这边走。
可笑这五进的院子,又不抬轿,怎么说也得走上个一盏茶的时间。
路上的丫鬟仆从一三四五六地传话,纷纷告诉了自己的主子。
等昭云卿带着小桃红慢悠悠地走到二老爷的夕词阁的时候。
厅上已经站着二老爷的儿子大公子和三老爷的儿子二公子,还有三老爷小妾生养的五姑娘,连着老太太也端坐在厅上,二老爷坐在下首,贵妾刘氏像是有了身孕,扶着还不显怀的肚子站在二老爷身后。
小桃红还没进门眼瞧着厅上的光景便噗嗤一笑。
姑娘也忒损了些,朗声道:“李家规矩倒是重,这么晚了还来迎我们郡主,倒是早先不将屋门看紧些,平白了宵小摸去了些值钱的家当。”
凭他管事如何说,不就是屋里的东西不齐全了,姑娘回的快,没来得及补吗。
便扶着昭云卿跨进门来。
两边打帘的小丫鬟经不住小桃红这气势抖了一抖。
三太太旁边的婆子看着张口骂道:“小蹄子规矩没学好吗,打个帘子抖什么。”也不知骂的是谁没规矩。
忽而又皱起一张黄脸笑着,对小桃红说道:“桃红姑娘哪里的话,只是泡了水,还未清理。”
小桃红也不拆穿她,哪里来的大水,倒是三五日不见消。
要是再揣测下,怕是打量着,南去一行,她们姑娘是回不来了。
昭云卿进了屋,便朝主座上坐去。
端起白瓷描西番花的茶碗,也不摘篱幕,只将茶水递给小桃红。
小桃红从善如流的从手掌中翻出一根银针,测了下,低声道:“郡主请用。”
昭云卿才接过来。
不是她们恶意,只是这李家,看着就是眼界浅薄。
二公子看着不喜,也不敢大声说话,只是附耳对他大哥说,这四妹妹也是作的一把好戏,多大阵仗呢。
昭云卿自然是听的一清二楚,轻笑了一声,抿了口茶,并不说话。
桃红缓声问道:“进府的时候,外门上的李管事说家里糟了水,怕是物件不太顶用了,我们这一路行来风调雨顺,船都快了几刻,可不知哪里的雨,偏往扬州城姑娘的屋子里下。”
三太太呵呵一笑,像是小桃红说了个笑话一样。
“郡主可巧回来的早,工匠还没修整完,都是小事,不如先去我院子里住着。”
三太太也不敢坐直,只是半倚坐着,态度谦和,柔和的圆脸却透露着几分精明。
“郡主不喜与人同住。”小桃红接着说道,一身短打又高挑英气,“也不喜用其他人的物件,只是不知,这造了册的东西,可还好吗。”
接着,小桃红善解人意的微微弯了下腰,双手抱拳鞠了一躬:“李夫人,郡主委屈事小,辱没了皇家尊严事大,那御赐的屏风床榻,哪个磕了碰了咱们都赔不起不是。”
三太太脸上一白。
幸而一声清脆的女音传来。
“看桃红姑娘说的什么话,”丫头还没来的及打帘,一个穿着玉色锦缎大衫,竖着双环髻的少女便自己打帘走了进来,鬓间还细细密密的泛着汗珠,像是一路疾行而来,一边用帕子擦拭鬓间,朗声道:“倒像是我们多苛待四妹妹一样,都是一家人呢。”
二公子刚还畏畏缩缩躲在大哥后面,现在却像是见了菩萨一样,笑着唤道:“三妹!”
五姑娘也站在一边呐呐道:“三姐好。”
那三姑娘一进来便向为首的三太太见礼,又是二老爷刘贵妾,最后才到了昭云卿这里,但也只是亲亲热热地上来揽住小桃红:“都是一家人,四妹妹既然回来了,要是嫌母亲地方小,不如和我一齐住老太太那,躲个清静。”
昭云卿抬眉,透着紫灰的幕篱,她仔仔细细的想看清这个娇笑的女子。
从前,她在李府向来是只喜欢三姑娘,也只听三姑娘的。
只是想到梦中的她前脚刚嫁去北狄,后脚三姑娘就被太子抬进东宫,个中利益想来也是恶心的紧。
梦中的她不解为何李家对她从南地回扬州后态度大不如前,现在想想,恐怕就是早就搭上了太子的船。
南地苏家称王,北狄攻陷云州十五城,中宫册封太子,好一个三足鼎立,这天下他们早就定下如何瓜分,偏偏昭氏不允,做这个坏人。
真是愚蠢,云州十五城为北地的天险也是土地谷物颇丰的一块好肉。
卧榻之处岂容他人酣睡,以肉饲狼,偏将脖颈露出,她倒是很想看看最后的太子有没有得偿所愿。
思索之间一室寂静,都等着昭云卿接话同意。
怎么可能。
不恶心恶心他们,她怎么能叫昭云卿。
天色近暗,夏日晚间总是悉悉索索地有些虫鸣,二老爷早备冰无数,都碓在厚瓷缸内,虫鸣挤不进潮湿冰冷的室内,叫的愈发欢实。
少女被拢在轻薄的紫纱内,只露出了苍松色的散折的裙摆,上面绣着青柏的暗纹,没有任何的情绪表达,只是又抿了口茶。
“三姑娘也说了一家人,事情可大可小分辨清楚便是。”小桃红后退一步躲开拉扯,直接,明了了昭云卿的意思“咱们郡主实在是不喜和人同住,屋里的东西要是差了,用不得,不若我们郡主出去租个小院,也是清净。”
在场的人心下大惊,不说现在的富贵日子,扬州城内的二十来个铺子、城外的一家庄子、三十亩的良田,本就是三房李青的东西,这新屋的契税条子也是旁人为巴结贵妃巴巴送来的,这要是将三姑娘赶去了外面住,这种神仙日子哪里来?
三姑娘分毫不乱,仍是笑盈盈地:“卿卿怎么去了南地散心了,倒是和我不亲了,倒是叫我伤心。”仍是做的一副亲姐妹的哄骗样子。
昭云卿端着茶杯不语,心下却有些恶心。
三太太一时觉得脸上挂不住,便开口:“你屋子里的东西都是造了册的,若是放心不下,今日对付住了,明日再核对也是一样的。”
“李夫人说的在理,”小桃红接话,“我们本也是打算草草捡个屋子睡了,都住了四五年了,可巧不是被管事拦下连屋都不让回了,咱们郡主还能住哪里去呢。”
“同我住罢,三姑娘原先的新屋子还空着。”三太太忙说,圆脸尽是柔和。
小桃红冷哼一声,摆明了不愿意,昭云卿也不讲话。
一屋子的人大眼瞪小眼,也不能逼着她应声。
眼见话头就落了空,三姑娘为了缓和气氛,又开口:“妹妹可是嫌弃我了……”
话音未落,屋外的婆子喊道:“老太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