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客厅。
张泽端坐上席。
坐北朝南。
右手下七步处,陈雪。
在她对面,则是叶昭灵。
且看此宴。
宝箸琉璃,金樽清酒。
富贵奢靡。
二三玉盘小菜,铁鼎铜染大猪蹄,山珍海错……君幸食。
厅中有一大鼎热气沸腾。
投以一整只剥皮去脏小鹿,不消一时半会,肉香味很快弥漫开来。
分,而食之。
此为贵族之礼分食制,而并非是一桌共食,可见隆重。
看着这满桌佳肴,张泽并没有动筷,一方面是身为修士。
饥饿感早不复存在。
吃东西大多只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而非必须,且张泽心有所想,更不可能将注意力放到吃上面去。
“殿下大驾光临,荣幸之至,然多有准备不周,还请殿下多多见谅。”陈雪只是笑眯眯的说着客套话。
张泽并未从她脸上看出太多的想法来,也只是客气的回应:“哪里,城中如此之乱,如此准备已经很不错了。”
言语试探。
也是必不可少呢。
乱吗?当然乱……
那是谁导致的?
“殿下一路劳徒辛苦,不知暂屈于何处,如不嫌弃,可搬入府中,陈家必尽微薄之力,服侍殿下。”陈雪只是笑笑,轻描淡写的就将话题转移。
避重就轻,敷衍手段。
居然使得这么熟练。
张泽眸光微凝。
还以为陈雪会大吐苦水,说自己有多么不容易,不得已而为之。
即使她没有那么多心机。
只是个单纯的女孩子,那也应该会顺着这句话往下面说几句。
怎能够当做没听见呢。
若依这种态度来看。
这怕是有意而为之。
若是这样的话,她从头到尾也没有过什么幸宠李佳奇,什么包养小白脸,只是养了一条让众人厌恶的狗。
这条狗越让人讨厌越好,无论是那副娘娘腔打扮,是那阴阳怪气的姿态。
用这条狗去吸引大众的仇恨,典型的仇恨转移法,以极少的名义损失谋取巨大的利益,而等到李佳奇身上的仇恨值积累到一定程度,就跳出来将其擒拿诛杀,以蒙不明真相的百姓之眼。
是这种操作吗……
张泽不能够肯定。
但陈雪这种不慌不乱,从容转移话题的手段确实像是刻意遮掩。
想转移话题吗。
张泽轻叹一口气。
“不必,我只是路经此城,不久后便要离去,朝局动荡,奸逆当道。”
“昔尚有先帝老臣还有汝父为我分忧,结果为奸臣所杀害,痛失臂膀,我心甚是悲痛,眼看苍生蒙难,黎明百姓将陷于水火之中,安能无所作为。”
他这话,表面上只是回拒了陈雪的好意,但后面话锋一转。
又将话题扯回到了黎民百姓,为陈雪之父陈宫之死冠上大义之名。
安能无所作为,这话说给他自己听也,同时也说给陈雪听。
且看陈雪作何反应。
而陈雪的反应是什么呢。
她什么反应也没有。
只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而对于张泽来说,沉默是金,至少证明她有在听,且听进去了。
如果她还是只转移话题,不做出任何回应,那无论再说些什么,也都没有意义了,眼下的试错成本就这样。
尽人事,听天命。
陈雪若是听不进去,张泽就立马转移开话题到商量偷摸出城事宜上。
绝不多费口舌。
相反陈雪若听进去了,即便是一丝丝可能,张泽都会努力的去争取。
他能有什么心思,他可以默许士大夫积累财富,过富贵奢靡的日子,但前提是天下百姓们的日子要好过。
至少有家回有田种,寒有衣穿,饥有饭吃,不至于像个奴仆一样,一天到晚被压榨,干着最多最累的活,拿着最少的收入,这是他的最低容忍限度。
这是他的理想。
如果只是想着一味的搜刮民脂民膏,横征暴敛,欺压百姓。
那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想以仁政布施天下。
或许……这一切太过于理想了,到头来只会被人称之为理想者的悲哀,但他要去做,身边也要有这样一群人。
但如果理想不同的话。
彼此就是完全无法理解的。
而陈雪也终于有了反应。
“父亲大人果然已经遇害。”
轻快的语气也变得有些低沉。
想起父亲临行前的话语。
“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大丈夫为明主捐躯,死而无憾。”那年迈而步履蹒跚的背影一去再也没能回归。
陈雪眸光中仅仅闪过一丝悲哀。
很快又坚定下来。
父辈的理想是父辈的。
什么恩泽天下。
是他们满足了财富,一把老骨头了,不管不顾开始精神上的追求。
到头来呢,还不是大趋势使然,被朝廷上的那些个乱臣贼子所害。
而自己要选择的道路,家族未来的发展,这些都是很重要的事情。
况且此等大事,岂可一念而偏执,那个女人的言语也不可不顾忌。
人是很会伪装的。
即便是毁灭世界的魔神,在必要的时候也能伪装成无害的小绵羊。
况且落难天子喜怒不形于色。
城府之深,非常人可及。
如果有心伪装。
绝不是她这种后辈所能够察觉。
尽管口中所说的再美好,什么为了黎民百姓,什么为了天下苍生,说不定也只是为了拉拢人心的口号。
就这么一个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口口声声喊着大义口号,就让自己这些家族牺牲自己的利益嘛,凭什么啊!
不过是一个落难的天子。
拔了毛的凤凰还不如鸡呢!
装什么圣人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些冠冕堂皇的而且好似不近实际的大话,陈雪心中竟然对张泽不可控制的生出厌恶感。
但她又不懂,为什么这样的一个人身边已经聚集了这么多家伙。
陈雪不由的看了眼叶昭灵。
这货也被蛊惑了吗,还是说她家的那个老东西,听了这些冠冕堂皇的大话,腐朽不堪的身体忽然热血上涌了?
二女视线碰撞。
一触即分。
张泽眸光也扫了过来。
“都看我干什么?”叶昭灵在心里不停的嘟囔,微微侧过身去。
要是按张泽所说的大义,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要她帮忙做捧眼的话,那不就是让她指着陈雪的鼻子骂吗。
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陈雪气息逐渐平稳,无瑕玉指轻敲桌面,她索性开门见山。
“家父不为功名利禄,捐躯以赴国难,本以为能够辅佐“明主”振国安邦,然却被二三奸臣所害,与草木俱灰!”
“如今,殿下又要小女子舍去家族利益,这不是让我们自己往身上割肉吗,小女子知殿下有一颗“圣人”之心,心系天下黎民百姓,此心诚为可贵。”
“奈何剜肉之痛实难忍受,哪有嘴上说说那么轻松,正所谓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国宝也;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国器也;口能言之,身不能行,国用也;口言善,身行恶,国妖也!”
就算是兔子逼急了也咬人呢。
陈雪之言,字字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