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夭没有现身,而是等他们走了才潜进粮仓,仔细端详那人半晌,发现那人居然是寻策。
寻策也不知受了什么折磨,哪怕现在身上穿了一身干净衣服,但已经半点儿没有当日里皇子的威仪气派,人不仅被绑着,而且即便是昏迷着,嘴里也被塞了破布,免得他发出声音。
霍夭有点好奇许夙为想干什么了。
他封住了寻策身上的几处穴道,让寻策一直处于昏迷中,免得醒了捣乱,这才出了粮仓。
大帐里,许彦真拉着许夙为的手,把弟弟护在身后。
“王爷,你之前说夙为来了就会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厉尘骁颔首,嘴里的话却是:“你们兄弟俩这么久没见了,应该有不少话要说。这样吧,你们先回去,等到了邺都,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们。”
“邺都?”许彦真不解,“不是还在打仗吗?”
“没有粮草,打不下去了。”厉尘骁淡淡道。
没有粮草?
许彦真琢磨着厉尘骁的话,越想越不对。
厉尘骁带兵出征,这是举国大事,厉国怎么会连粮草都无法保障?
而且厉尘骁对要退兵居然如此坦然,对于粮草的事也无丝毫怒意?
还有这退兵的时机和刚刚说的话。
他其实什么都不想告诉他们,只是想带他们去邺都。
这件事有蹊跷。
许夙为也在想事情,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拉了拉许彦真。
“哥,我们先出去吧。”
许彦真心不在焉,被许夙为拉走了。
他们一走,叶初明就到了厉尘骁面前,低声道:“义父,陈国被拦在了雾山阙外。”
厉尘骁倒了一碗水,端在手里却没有喝,“我们一来栖海,那边陈国就打了雾山阙,是不是很巧?”
叶初明不太明白,“我们真的要退兵吗?”
“退吧,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再在这儿耗着也没意思。”
翌日上午。
许彦真想去找厉尘骁说事情,可还没到厉尘骁的帐篷外面,就看到厉尘骁和叶初明、许夙为一起从里面出来。
昨夜他就觉得许夙为有些奇怪,跟自己说话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问也问不出来,现在看他们一起往粮仓走,他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到了粮仓外,许彦真就听到里面传来许夙为的声音:
“他是寻朝的三皇子,只要用他做人质,就能让寻珂让出栖海。王爷,你在这儿待了这么久,难道甘心就这么灰溜溜的回邺都去?”
许彦真眼睛睁大。
寻策?
许夙为居然把寻策带过来了?还要……
耳边突然响起了霍夭的气音:“彦真,你弟弟可比你记仇多了。”
突然出现的声音把许彦真吓了一跳。
他猛地转身,又退了两步,差点摔倒,被霍夭搂住了腰。
动静太大,粮仓里的几个人快步出来,就看到许彦真和霍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口。
许夙为有点儿慌。
他跑过去想跟许彦真解释,许彦真却绕过他自己进了粮仓,果然就看到了被扔在角落里还在昏睡的寻策。
虽然衣着光鲜,但他看起来实在狼狈憔悴,手背上还有深可见骨的伤疤。
“哥!”许夙为拉着他转了个身,“你别看!”
许彦真已经看到了。
他不敢相信那个人是寻策,更不敢相信寻策现在已经成了这副模样。
“是你……你把寻策带来的?”他一开口,嗓音有些嘶哑。
许夙为抿了抿唇,不敢看许彦真的眼睛,但他承认了。
许彦真又问:“他身上的伤,也是你弄的?”
“是他活该!”
“你想用他当人质,让寻珂让出栖海?”
这一次许夙为没有说话。
他知道,不管他怎么想,许彦真不会同意他的做法。
见他不出声,许彦真语气严厉了不少:“说话!”
许夙为咬了咬唇,抬头对上许彦真的眼睛。
“是!”
许彦真气得喘了两口粗气,“你要帮着厉国打寻朝?你……”
“反正寻朝认定了爹和厉国勾结!罪名都已经安上了,我们为什么不能……”
“啪——”
许夙为被打得偏了头,左边脸几乎都麻木了。
许彦真……打他?
他捂着自己刚刚被打过的半边脸,怔然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许彦真。
“哥,你从来没打过我……”
“你是嫌我们许家还不够冤?嫌我们的罪名还不够实吗?许家子弟,刀兵不向同胞,你这些年的书读到哪里去了?爹对你的教诲你听到哪里去了?!”
许夙为的眼眶里蓄满了委屈,生平第一次跟自己的兄长顶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说要帮许家平反,可是别说平反千难万难,就算真的平反了,爹也活不过来了。更何况,当初寻坤就凭着一个下人几句话、凭着几封书信就断定爹和厉国勾结,我们怎么查?”
他走到寻策面前,用力踹了他几脚,把怒意都发泄在他的身上。
“都是因为他!如果不是他恶意陷害,我们家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怎么会……”
看着许彦真逐渐变得苍白的脸色,许夙为及时住了口。
可许彦真知道他的意思。
寻策会那么做,说到底是为了他。
因为他年幼时得罪了寻策,才给许家带来了这场灾祸。
他是许家的罪人。
看许彦真扶着额头,似乎有点站不稳,许夙为后悔自己刚刚话说重了,赶紧去扶着他。
“哥,对不起,我刚刚不是……”
许彦真一把把他推开。
霍夭搂住许彦真的肩膀,目光落在神色复杂的厉尘骁身上。
“安平王,看到他们兄弟相争,你不说点儿什么?”
厉尘骁双唇紧抿,眸色冷凝。
霍夭冷笑,“如果不是你和许光清暗中来往,寻策怎么会有机会置许家于死地?”
许夙为猛然瞪大了眼睛。
他一直以为许光清是被陷害的,可是许光清居然真的跟厉国有来往?
事情到了这一步,厉尘骁也知道,有些事是该说出来了。
许家这两个孩子性子都倔。
他给叶初明使了个眼色,让叶初明守好粮仓,不许别人靠近,又点了寻策的睡穴,让寻策睡得更沉。
之后,他才看向了许彦真和许夙为。
“当初确实是我和许光清有书信来往,不过我只是写信询问你们兄弟俩的情况,他给我回信,也只是告知我而已。”
许夙为冲过来,双手抓着厉尘骁的衣服,眼底猩红。
“我们的情况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爹……我爹他……”
厉尘骁知道他现在情绪激动,却也点了霍夭一句:“霍公子,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十分紧要,无关之人还请离开。”
霍夭嘴角噙着冷笑,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谁知道厉尘骁在打什么主意?
他找机会跟许夙为问过了,知道许夙为现在还不能很好地驾驭妖骨。
厉尘骁虽然一直对他们礼遇,但对于许彦真的询问多番推诿,谁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万一他要对许彦真兄弟俩行什么不轨之事,他们多半会吃亏。
自己不在怎么行?
许彦真刚刚被气得头疼,现在好多了,便帮霍夭说话:“事无不可对人言,更何况,他是值得我托付性命的人。”
霍夭看着许彦真,眼眸深了一些,将他藏在衣袖里的手握紧。
厉尘骁苦笑。
事无不可对人言?
可有些事,偏偏不可对人言。
他看着许彦真,神色无比严肃,“彦真,你确定他信得过吗?”
许彦真重重颔首,“我确定。”
见许彦真说得如此肯定,厉尘骁点点头,“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就不避讳了。”
而他接下来的话,却是让许家兄弟十分意外:“你知道你们娘亲的名字吗?”
“我娘……”
许夙为本来当即就要答话,却被许彦真拦住。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厉尘骁,而是反问:“王爷和我娘莫非是旧识?”
虽然看出许彦真是在防备自己,但是厉尘骁却并不生气。
他眉眼间带着几许苦涩,“你娘叫曾雁,曲烈之曾,大雁的雁,我说得对不对?”
许彦真脸色微变。
曲烈曾被封为鄫子爵,建立鄫国,他的后裔以国为姓。
后来鄫国灭亡,太子巫去了临近的鲁国,后代改姓为“曾”,表示虽然离开故土,但仍不忘祖先。
姓这个姓氏的人并不少,厉尘骁却突然提起曲烈。
难道……
“你是说,我娘的名字是化名?”
“不错,她的真名,叫厉北雁。”
“厉北雁……”许彦真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默默念了一遍,突然脸色骤变,“厉国安平王府,平疆郡主厉北雁?”
霍夭好奇道:“不是平疆王吗?”
许彦真道:“平疆王是平疆郡主战死之后封的。”
他看着厉尘骁,脸色无比震惊。
好半晌,他才道:“你说的……是……是真的?”
厉尘骁颔首。
许夙为道:“那你不就是我们的舅舅?”
许彦真却不相信,“平疆郡主二十几年前就已经战死在栖海了,她怎么可能……”
知道许彦真现在定是满腹疑云,厉尘骁便跟他仔细说了当年的事。
安平王府并不是厉国皇室,是因为先祖救驾有功,被当时的厉国皇帝封了王,赐了国姓。
多年来,安平王府一直为厉国守土开疆,威望日盛。
而在厉北雁成年之后,安平王府的威望到了鼎盛时期。
厉北雁虽然是女儿身,但是上一代的安平王并没有疏忽对她的培养,给她的和给厉尘骁的都是一样的。
发现自己这个小女儿在军事一道上常有高论后,他更加用心培养,给她机会。
厉北雁也不负所望,小小年纪就跟着父亲上战场,十六岁就因立下战功被封了郡主,封号“平疆”。
这个封号,足以看出皇室对她的器重。
先帝更是允诺,若是厉北雁能打下栖海,就封其为平疆王,她将会是厉国史上第一位女王爷。
安平王本就是世袭的爵位,以后会由厉尘骁承袭,而厉北雁若是也封了平疆王,一府双王,何其荣耀?
然而天不从人愿,二十几年前,厉北雁奉命带兵攻打栖海,遇上了当时还是庄王的寻坤,和寻朝先帝赐给他的北战军师许光清。
厉北雁用兵如神,勇武异常,所以一开始听闻对方的军师是个文臣,半点修为也无,并未放在心上。
可是一连数次交战下来,厉北雁跟许光清谁也胜不了谁。
虽然没有见过面,但厉北雁对这个对手多了几分好奇。
后来的一次交战中,厉北雁因为一时疏忽被寻朝的修士连击数下,掉落山崖,尸骨无存。
那一战寻朝大获全胜,而厉国损失了一位神将。
厉北雁死后,先帝感念其功勋,封其为平疆王。
当时厉尘骁和先安平王也以为厉北雁战死,可是数月后,他们收到了厉北雁辗转让人送回来的书信。
原来她掉下山崖以后并没有死,而是在阴差阳错下被许光清救回了寻朝。
二人情愫渐生,厉北雁决定留在寻朝,嫁给许光清为妻,再不回厉国。
之所以给父兄送来书信,是希望父兄知道她还活着,不要为她伤心。
厉尘骁也因为这个,二十几年来一直主和,不赞同和寻朝开战。
当年栖海一战,他死了妹妹,别人都以为他是心灰意冷才会颓然至此,却不知道,他是为了保妹妹的安宁。
讲完这些事,厉尘骁那双锐利的眸子已经含了热泪。
他苦笑了一声,续道:
“其实这些年我跟北雁一直在暗中联系,也知道她有了两个孩子,她去世以后我想把你们接到厉国来,只是北雁希望你们留在许光清身边,我联系的人就成了许光清,只为了解你们兄弟二人的情况。我们的书信从来都只论及你们兄弟二人,并未涉国事。”
他目光落在许彦真脸上。
许光清曾说,许彦真的眼睛长得像厉北雁。
尽管多年不习武,他的眉眼并不锋利,而是变得温软,可也确实像。
突然间,他面色骤然变得冷厉。
“可是我没有想到,寻朝居然敢那么对待你们许家!等我收到消息的时候,许光清已经死了,寻策那儿我试过找人去救你们,但是一直被阻挠,就拖到了夙为要被行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