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是大气不敢出。
崔老夫人脸色十分难看,坐在椅子上整个身子弓起:“蓉丫头,我以为你是个懂事的。凌哥儿将你带进这林枫苑,你难道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卢蓉如同雪中枯枝一般站着:“我不是自愿回来的,也不想伺候他。”
王嬷嬷见卢蓉这般不肯屈服,还将这种话直接说出口,顿时惊得冒冷汗。又瞧崔老夫人面色已经开始铁青,分明就是要发火了,也不敢再动手脱她的丧服,而是苦口婆心地劝道:“娇姑娘何苦如此,那丰将公子已经去了,逝者已逝,你日后还有更好的日子。”
卢蓉微微挪动目光,落在了她身上,语气冰冷:“什么更好的日子?是留在这府里做一个妾室,等以后同一群女人,争抢伺候一个我原本就不喜欢的人?”
话音刚落,周围安静得甚至能听到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院子里的虫鸣鸟叫声,在此衬托之下显得更大了。
崔老夫怒气攻心,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子怒吼:“难不成你还想成为国公夫人?”
卢蓉蠕动嘴角,仿佛觉得是听到了什么令人厌恶的话,微微闭上眼睛。
国公夫人?从前她就为了这个的身份,被困在这死寂一般的谢府,没有自由,没有未来,就如同一只笼中金丝雀,最后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
而如今,重新以娇蓉蓉这身体重活一世,她为何还要回去过从前那样的生活?
然而她知道,她无法与这些从来都只在深闺里,从来都只看身份、地位、权势的人讲清楚,他们根本不会明白她的想法!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必要再与他们讲那么多道理!
她苍白着脸庞,连着深呼吸好几次,努力强压下波涛汹涌的情绪,对着崔老夫人道:“老夫人,我从来都只想要一段普普通通、相濡以沫的婚姻。”
“于老夫人而言,公爷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洛都乃至整个天下的美人都可堪配他,所有女子都得仰慕他喜欢他……但就像天上的鹰与水里的鱼,谢公爷是翱翔在天的雄鹰,我只是一条粗拙活在水池里的鱼,我就想留在水,只与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崔老夫人这回总算听明白了,这娇蓉蓉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想过成为凌哥儿的屋里的人!
她只拿着谢府当跳板,去找一个她自己所谓的幸福!
从前种种,都是她的伪装,而那被她修改的生辰八字,也是她早已设下的预谋!
她这般不情不愿,反倒让崔老夫人像是在强迫良家妇女,众人神色各异,那目光让老夫人也觉得不自在。
崔老夫人脸色难看至极,抬手挥了挥,让王嬷嬷等人让开。
崔老夫人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冷哼一声:“你若是真考虑清楚了,那我今日便放了你离府,从此以后,这谢府的大门,你便不能再跨进来了。”
卢蓉脸上闪过一丝解脱的喜色,但是很快脑海再次浮现丰将旻惨死在树下的模样,满身的伤痕,满地的血迹……以及被刺瞎的双眼和面目全非的脸。
卢蓉不由自主抬头,几乎是冷冷射向那站在一侧的谢卿白。
宋恭手里交出来的结缨,已经证实了凶手就是谢卿白!若是此刻她的手中有一把长剑,她定然会直接刺进他的胸膛!
谢卿白察觉到了卢蓉视线,他看到她手在身侧握着,全身微微颤抖,赤红的眼睛直视着他,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谢卿白知道,卢蓉已经知道了是他杀了丰将旻……
但是那又何妨?
与其让她将他当做一个看不在眼中的过路人,倒不如就像现在这样恨他怨他,至少她眼里还有他。
他不避不闪,目光与她对视,仿佛丝毫也不在意杀死了那个人。
谢卿白越是这个样子,卢蓉就越是愤怒!她当然不想留在谢府,但在离开前,她要为丰将旻复仇!
“公爷?”
就在这时,守在院外的一个下人忽然出了声。
原本凝滞的空气一下子流动,卢蓉抬起头,朝着院门外看去。
只见斑驳稀疏的阳光下,有一人缓缓走了出来,是谢凌风。
他肩头有几片院门外的树花花瓣落着,颜色并不明亮,在他身上却显得十分突兀……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已听了多久。
他就这样径直朝着卢蓉走来,借着身高优势,从高处看着她,似乎要将她这整个人都看透。
崔老夫人瞧见谢凌风来了,态度缓和了一些,只皱眉道:“凌哥儿,你也听见她的话了,既然她有心为丰将家的那位守节,你也不必替她操心了。”
谢凌风却仿佛没听见似的,来到卢蓉面前,一把拉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回屋。”
他的力气很大,就这么直接将卢蓉拉着朝屋里走。
卢蓉挣扎了一会儿,却发现根本挣脱不了:“公爷你做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凌哥儿!凌哥儿!”
身后,崔老夫人拼命喊了几声,他头也不回。
谢凌风强行将卢蓉带进了屋内。
门关上的瞬间,遮住了外头一切光亮,也将狭小的屋子隔成封闭的囚笼,昏暗的、窒息的。
随着那高大身影的靠近,卢蓉的脸都白了:“你、你想干什么!?你放开我!”
看到她惧意,谢凌风眸光闪烁,动作也随之停下,沉声道:“你不想留在谢府?”
卢蓉冷道:“从未想过。”
“外面没有你的容身之所,莫非你想回曲州?”谢凌风再靠近一步。
卢蓉一手被谢凌风抓着,一手悄悄抓住自己的衣裳,让自己的话听上去更加有力:“我去哪儿,怎么活着,与公爷有什么关系?”
谢凌风猛地欺身上前,抬手按上了她肩,呼吸拍打在她脸上,如风雪一般刺骨:“外面无人为你遮风挡雨,谁人都可以欺你辱你,你也愿意?”
肩膀上的疼痛骤然传来,卢蓉用力挣扎,谢凌风寸寸收紧手,不给她半点挣脱的机会。
卢蓉又惊又怒:“放开我,谢凌风!”
谢凌风不为所动,手指一寸一寸按着,指腹几乎隔着衣衫触到她的肌肤:“你连我也无法挣脱,在外面,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将你握在手心中!”
卢蓉实在听不下去了,抬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接着瞬间安静。
谢凌风依旧站着,脸都未侧一下,始终不愿挪开视线。
卢蓉就连呼吸都在颤抖,有害怕,也有愤怒:“谢公爷高高在上惯了,认为谁活着都要有人遮风挡雨,你又如何知道我一个人无法在外面生活?”
谢凌风狠狠皱起眉头,语气笃定:“你独自在外面生活过吗?”
卢蓉一怔,下意识反驳:“在赤水镇……”
谢凌风又凑近了一分,强行打断她说话:“在赤水镇,你所用的钱财都是你典当的首饰,你只在那待了数日,若是一年两年,你身边没有一个男子,旁人如何不欺你?”
卢蓉咬牙切齿道:“你又怎么知道,日后我身边不会有男子?”
谢凌风视线看向她身上的丧服,答案不言而喻。
卢蓉知道他这眼神的意思,有些恼怒,狠狠推他,可惜根本推不动:“我到底如何,也与你没有关系!你别来管我!”
谢凌风突然手指骨用力,一把将卢蓉拉到跟前,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近!呼吸开始交错!
他倾身而下,下巴轻轻触碰他的肩膀,不过是微微侧头,仿佛就有一抹温热触碰到卢蓉的脖子,他说:“你忘了,现在这里哪里?”
林枫苑……这是他院里的屋子,便代表她是他的人。
浑身开始起鸡皮疙瘩,卢蓉用力挣扎起来:“放开我,你混蛋!你要干什么!?”
她挣扎着,拍打着,谢凌风却像石山一样一动不动,直到卢蓉虚弱了,哭声渐渐停止,谢凌风才往后微微撤退一点,让她感到恐惧的温热跟着消失。
他并未真的对她做什么,似乎只是为了吓她。
卢蓉挣扎了好一阵,都无法摆脱,气喘吁吁,眼角带红,声音已经带着哭腔:“你是想羞辱我,让我难堪吗?”
“我只是让你看清楚事实,以你现在的力量,面对谁,都如同螳臂当车。”他平静说着,吐字清晰,宛若陈述一个事实。
卢蓉红了眼眶,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看上去颇为可怜、委屈。
谢凌风见她如此,心头一滞,下意识松开了手。
卢蓉立刻逃开到一旁,握着衣领,呼吸起伏,像是气急了,又无法反抗。她抬头冷冷看着谢凌风,目光像是在看着仇人,看着一个令人唾弃的龌龊流氓,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
谢凌风骤然间回过神来,不再逼迫,他一边整理衣袖,一边微微敛下眼眸,轻声道:“至少留在谢府,你还可以累积力量。即便是为了他,让真凶伏诛。”
卢蓉一怔。
谢凌风整理好衣服后,重新抬头看向她:“留下来,直到你做完你想做的事,之后你想去哪儿,我都放你去,如何?”
卢蓉抬头,声音在发颤,一种汹涌的情绪几乎要喷发出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谢凌风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话语却给她一种力量:“你只说愿不愿。”
卢蓉沉默,慢慢握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
脑海闪过不计其数的画面,最终定格一张脸上——谢卿白。
她要为丰将旻复仇。
卢蓉双眼渐渐红了起来,她抬起头,目光直视谢凌风,语气带着一丝冷嘲热讽:“若我所寻仇之人,是谢府的人,你又当如何?”
谢凌风平静开口,却给了她最肯定的回答:“你想做什么,我不阻拦。”
卢蓉又落下一滴泪来,用力擦掉后,终于回答:“好。”
谢凌风冰封的眼神柔和下来,整个人不自觉放松下来,又道:“你在屋中休息吧,外面的事交给我。”
谢凌风走到门边,修长的手指抬起,解开了自己几个衣领扣子,看上去像是经历过什么事情一般。
随后推门出去。
外面崔老夫人看见谢凌风这副凌乱模样,以及刚才听到屋里的声音,表情有些古怪,还有些难堪:“凌哥儿,你——”
谢凌风慢条斯理扣着衣领,语气里竟然有一种餍足之意:“从此以后,她会乖乖待在府里。”
崔老夫人哑然,院里其他丫鬟婆子都震住了,没想到自家公爷居然会做这样的事,跟着羞了起来。
这是,生米煮成熟饭了不成?
谢卿白已经涨红了眼,看着谢凌风,手指几乎握出血,咬牙切齿!
他是谢家庶子,在外人眼里再身份高贵,如何受到追捧,也比不上谢家家主,在这府上的位置就是要低人一等……是刚才在听到卢蓉尖叫的那一刻,他几乎无法克制,想一剑杀了谢凌风。
他完全可以将对待丰将旻的手段,在如法炮制的用在谢凌风身上。
可他知道,他如果要得到她,便不能只在这种时候冲动。
崔老夫人又气又恼,又觉得谢凌风做这样的事实在丢了脸面:“你,你真是!罢了罢了,日后你这院子,你便自己管着吧!”
既木已成舟,她还能说什么。
王嬷嬷赶紧给了个台阶:“老夫人,屋里的汤药快好了,大夫嘱托过,让您得趁热喝了,咱们先回去吧。”
崔老夫人点了头,带着王嬷嬷拂袖离去。
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了,谢凌风命令周围其他众人:“都各自做事吧。”
随后又看向了院中两个护卫:“日后你们不必守在林枫苑,娇姑娘可以自由进出。”
护卫抱拳应下:“是。”
谢卿白还立在原地,看着谢凌风如男主人一般吩咐着这些事,他握紧的手几乎渗出血来,面上却仍是一副温和模样,对着谢凌风道:“大哥真是好手段,日后我便是多了一位嫂嫂了。”
谢凌风淡淡瞥了他一眼:“你也需尽快成婚了。”
谢卿白被这句话噎住,竟是半句也接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