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与昀湘公主入座后,跟在她身后的一些宫妃也纷纷在两侧席位上坐下,这些宫妃年纪大多数已长,也多是在宫中有子嗣有地位的高位妃嫔,身边都带着各自的宫女,相应站在妃嫔身后。
原本那些坐在席位上的贵女们在皇后来时早已起身,恭敬行礼。
皇后娘娘环顾众人,抬手往下压了压,平淡开口:“各位都入座吧。”
众人这才再次入座。
皇后娘娘朝两侧前几排座位上看去,大多数是熟悉的面孔,也有一个不太熟悉的脸却坐在了第二排,正是卢鸢。
她皱了皱眉,又将视线望向第三排的黄裙女子,脸上的表情柔和下来,多了一丝平易近人:“烟烟。”
黄裙女子立刻起身,笑得很甜美,恭恭敬敬回应:“娘娘万安。”
皇后露出了满意的神情,以及不多见的关心:“你母亲可好?”
黄裙女子面色红润了一分,有些亲昵的回道:“回娘娘,母亲一切都好,还十分想念您。”
她说完这句话,有些得意地扫了第二排的卢鸢一眼,似乎在说:瞧,你便是坐在了第二排,皇后娘娘也不知道你是谁。
卢鸢脸白了两分。
皇后娘娘似乎完全看不到她,只顾着与黄裙女子说话:“回头让你母亲常常进宫来,本宫也好与她叙叙旧。”
黄裙女子忙道:“母亲也很想念娘娘,过几日正想着进宫来探望娘娘。”
“好。”皇后笑了笑,旋即又抬手对黄裙女子招了招,“你怎么坐那样远,来本宫身边坐,坐得近些才好与本宫说说话。”
她说着,吩咐身边一名宫女:“搬一个席位过来。”
很快,一名宫女利索地搬了凳子来,放到了皇后娘娘另一侧下方,算是周围除了公主以外,离皇后娘娘最近的了。
“多谢娘娘。”
黄裙女子在入座前,有些得意地看了卢鸢一眼。
卢鸢的脸色更是难看了三分,紧紧握住了手中茶杯。
卢鸢得罪的这个女子名为钟烟烟,父亲是大行台尚书令,母亲更是皇后娘娘的胞妹,按辈分可称皇后娘娘一声姨娘,这样的身份,别说是她,即便是从前身为嫡女的卢蓉都是不能比拟的。
卢蓉坐在最角落,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她从前也常参加贵女们的活动,知道这里的门门道道,因此也不太喜欢这种氛围。
如今她成了娇蓉蓉,就能光明正大坐在最末端,倒也自得其乐。
此刻已近晌午,宴会乐师已至,但还在做准备;其余包括戏子、舞姬等则会在黄昏时分才出场。中间还有一段清闲时间,众人便吃着小点心,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儿。
皇后与那黄裙女子钟烟烟一直说着话,看上去格外亲昵,如同一家人似的。边上的昀湘公主也时不时说上几句,倒是十分和睦,偶尔会被她们逗笑,三人关系看上去都很不错,且压根不与旁人聊天。
如此一来,反而显得第二排的卢鸢尴尬极了,孤零零一个,也没有人去搭理她,她只能再次握紧了手中的杯子,低垂着头,插不上一句话……
过了好一会儿,钟烟烟看向脸色难看至极的卢鸢,突然福至心灵,道:“娘娘,今日众姐妹在这儿,我们干坐着喝茶也无趣,不如来玩些有趣的如何?”
皇后娘娘被引起了好奇心,笑着问道:“你且说说有什么有趣的,若不有趣,本宫便罚你。”
钟烟烟嘿嘿一笑,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看向底下的众人,道:“从前有‘曲水流觞’,但这里没有曲水,那不如就来‘投壶赋诗’?”
一旁的昀湘公主出声附和道:“‘投壶赋诗’?那是个什么规矩呢?”
钟烟烟解释:“让人取箭与壶来,将壶放在一丈远的位置,每人每次投三箭,若有中一箭,则算通关,不必作诗;若一箭未中,得作诗惩罚,这样可好?”
众人一听,与身旁人面面相觑,皆是心思各异,却也没有人敢说话,毕竟此事可不是他们说了算。
其实这游戏也不算多有创意,但皇后娘娘自然不会让钟烟烟下不了台,便笑着点头应道:“也罢,坐着着实无趣,便听你的玩一玩这游戏,也正好让大家解解闷——来人,去取箭与壶来。”
很快,几名宫女便在看台上摆上了壶,挺大的一个白瓷壶,另一侧摆了一排箭,箭羽在阳光之下泛起光芒。
卢蓉对比了一下,壶与箭之间的距离不近不远,只看投壶的人运气或技巧了。
见东西都摆放好了,皇后娘娘便对着钟烟烟道:“既然是你先起的头,那这第一个便得你上。”
钟烟烟却看向了卢鸢,眼神中露出玩味来:“皇后娘娘,若我先上,恐坏了顺序,不知到时候谁偷巧没有玩,不如按着座位顺序来。”
这话语中,分明就是还在惦记着先前“抢位置”的仇。
同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如那羽箭一般射过去,落在卢鸢身上,让她简直如坐针毡。
但转念一想,作诗?对她来说那岂不是轻而易举,她从前可背了不少诗。
卢鸢又得意起来,觉得这钟烟烟是瞌睡了送枕头,正中她下怀。
她大大方方起身行礼,身上衣裳也给她衬得多出几分自信:“范阳卢氏尚书左丞之女卢鸢,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皱了皱眉头:“哪个尚书左丞?”
尚书左丞的官职虽是四品上,但皇后娘娘身份珍贵,这些小官位在她眼里都算低的,没有印象自然也是在情理之中。
卢鸢脸色白了白,原本要说出的话,顿时哽在喉中,叫她一时间呼吸不畅。
昀湘公主还算是善解人意,及时出言提醒了一下,帮卢鸢解了围:“母后,可还记得去年得见陛下的进士卢令植,她是卢令植的妹妹。”
皇后娘娘想起了那个英俊男儿,倒是有些许印象,但也觉得微不足道,便也没多想,不甚在意地扬了扬手:“那你便先投壶吧。”
尽管自始至终没有得到重视,但卢鸢舒了一口气,觉得等会儿只要自己作出几首惊世绝伦的诗来,定能让皇后娘娘刮目相看,甚至今日还能在蓬莱宫扬名。
如此想着,她便立刻上了前来,从宫女手上接过箭。
许是太过认真,卢鸢连投出三支,竟有两支中了壶,在胡子里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她当场愣住:如此一来,岂不是不能作诗了?
目的未能达成,她颇有些不甘心,立在原地没有动。
昀湘公主也不知是何想法,竟然带头鼓起了掌:“卢姑娘倒是好射艺。”
卢鸢脸更白了。
她原本还想作诗引皇后注意,让皇后娘娘欢喜,可如此一来,失去了表现机会,之后还想要机会恐怕就不容易了……
但此时下一个钟烟烟已经上来,她只能被迫下去。
再忍忍,再等等,也许还有第二轮……她如此想着。
钟烟烟与卢鸢擦肩而过,她轻描淡写看了一眼卢鸢,有些得意嘲讽:“卢姑娘还算有些本事,倒是能投中两支。”
卢鸢以为她在夸自己,却没想到钟烟烟接过箭后,直接三支箭同一时间抛出,三支同时射中了壶,技艺相当精湛。
因为有了对比,一下子把卢鸢压了下去,令她刚刚的表现更加平平无奇。
卢鸢表情更难看了。
上座的皇后娘娘却满意的点了点头,鼓了今日第一次掌,根本不去看卢鸢一眼:“烟烟的投壶技艺,更精进了。”
卢鸢虽然已经回了座位,但那种被人轻视、无视的愤怒和无力,在此时此刻席卷全身。
她脸一阵青一阵白,暗暗咬牙切齿。
有了她们二人开头,之后就逐个轮着投壶。
有人投空了,便当场做了诗出来;也有人投中,欢喜不已。
一场一场轮下去,过了大半个时辰,原本以为中途会到此结束,没想到还是轮到了最后一排的卢蓉这里。
卢蓉不好推却,便只得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她上来时,正巧看见卢鸢整个人紧紧绷着,如同弓箭上了弦的箭,似乎在等她赶紧结束,好进入新的一轮让自己再上场,焦急得很。
也不知她到底在想什么,卢蓉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宴会时隔这么久,昀湘公主终于见到卢蓉,倒是惊讶了一下。
前些天,她也听说了卢蓉与丰将家的人议亲一事,只是觉得丢了一颗好棋子有些可惜,但也没多甚在意,也便没有给她请柬,没想她倒是自己来了。
难道是和丰将家的人来的?
“姑娘,这是箭。”那头,宫女已经将箭递给了卢蓉。
卢蓉其实十分擅长投壶,从前还时常与兄长卢令植比试,常常会得到大家的夸赞,就像刚刚的黄裙女子那般。但娇蓉蓉的记忆里……却没有投壶的印象。
也就是说,在熟悉她的外人面前,“娇蓉蓉”也就是如今的她,可不会投壶!
她犹豫再三,深吸一口气,旋即故意投偏了两根,只中了一根,无功无过就算过了。
在结束的时候,她还故意装出惋惜的神情,向皇后娘娘和公主那边行礼致歉。
卢鸢以为轮完之后就又可以轮到她了,顿时惊喜万分,谁知正要起身时……皇后娘娘却开了口:“既所有人都玩过,便将投壶撤下吧。”
卢鸢脸都白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如同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她不甘心,便在这时再次起身,嘴唇发白地开口道:“皇后娘娘,诸位姐妹都作了诗,今日臣女替父兄,也为娘娘赋诗一首。”
她如此突兀又尴尬,惹得在场许多人都不快。
皇后娘娘也皱了眉头,但她如此说,又不好拒绝,便道:“既如此,你便作来吧。”
卢鸢便站了起来,拢了拢发丝,佯装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看向远处湖边,装模作样思索几番开口:“泉眼无声惜细流,树荫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只是她这首诗做完,并没有得来想象中的喝彩。
周围的几名贵女窃窃私语,高座上的皇后娘娘也只平淡道:“还算好诗,却不合时情,蓬莱池无泉无溪,且如今荷花旺开之际,又何来才露尖角?”
卢鸢顿了下,忙给自己找补道:“是,是臣女想到那荷花未盛开时的模样所做。臣女这里还有一首‘毕竟蓬莱七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卢鸢这诗中的一句说,蓬莱宫七月的美景比其他季节时更美更引人留恋。
皇后娘娘却似乎并不认同:“蓬莱宫可不止七月荷池,春夏秋冬四时各有美景。”
卢鸢尴尬至极,几乎要将脑袋埋进胸里,明明这些都是大师所作的诗,怎么这些古人一个个的都不懂得欣赏!
看场上气氛很是凝固,皇后娘娘到底还是给了个台阶:“后头两句倒还算不错,也算过得去了。”
卢鸢脸色苍白坐下,没想到弄巧成拙,她一连两首,都没得皇后喜欢……
昀湘公主却在这个时候出了声:“从前倒也没听过卢姑娘作诗,这两首诗真是卢姑娘所作?”
仿佛是在回应她的这句话,一阵风吹过,竟然还将卢鸢桌上的茶杯吹翻,茶水泄了出来。
卢鸢整个人如遭雷劈,身子和声音都僵硬着:“是……臣女所作。”
昀湘公主眼神锐利如锋芒,故意“哦”了一声:“是吗?”
一首不合时宜,一首不合场地。
她怀疑的语气,仿佛是在猜忌卢鸢借了别人的事,一下子将她打到了谷底。
昀湘公主轻蔑一笑:“我记得你已成了谢公爷的房里人,怎的今日还能以卢家女的身份,来参加荷花宴?”
卢鸢大汗淋漓,全身上下都冰透了:“臣、臣女只是暂住在谢家……”
昀湘公主偏偏要咄咄逼人:“可我怎么听说——卢家已将你送给谢公爷为妾?”
昀湘公主一句话,把卢鸢拍死在了这妾侍身份上!恐怕从此以后,她再无翻身机会!
卢鸢情绪神态彻底崩溃,张了张口,仿佛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野鸡,一句话也说不出。
昀湘公主是故意的!
因卢鸢之前在谢府的作为,显然是依附了崔老夫人,二房与大房不睦,卢鸢又跟着崔老夫人,昀湘公主自然要打压她的气焰。
昀湘公主痛快不少,冷笑一声后,又看向不远处的卢蓉:“娇姑娘,你也是住在谢府里的,你来说说,这卢家到底是送了这卢鸢姑娘入府为妾呢,还就只是小住呢?”
卢蓉被猛地点名,整个人被定住似的。
她可根本不想蹚这浑水啊!
但众人都朝她看了过来,连皇后娘娘的视线也落在了她身上,她被迫站起身,从人群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