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还在说着话,春雁正好回来瞧见。
春雁原本就十分厌恶秋雀,从前她来绣绮院便趾高气扬,因此对秋月也没好脸色。
但秋月注意到了她,笑容满面道:“春雁姐。”
见对方客客气气,春雁也不好说什么,便轻声嗯了下,算作是回应。
但这里到底是她家姑娘的地方,想了想便又警告道:“这里是绣绮院,秋月姑娘若要常来,也需得同我们姑娘打招呼。”
秋月立刻客气回应:“怪我,只想着来看望姐妹,未曾与卢姑娘先招呼一声,日后我定谨记。”
她这般低眉顺眼,春雁也不好再说什么。旋即轻哼一声,微微扭过身子要转身回屋去。
秋月却上前来,又声音低婉请求道:“春雁妹妹,秋雀姐姐的手有些伤了,我想带她下去敷药成吗?”
春雁不太高兴,但到底还是看了一眼秋雀。
见到她那惨不忍睹的手,也多少有些于心不忍,但嘴上却道:“姑娘早上安排她洗的衣服洗干净了吗?”
秋雀身子颤了颤,火气涌上来,秋月默默按住她,又笑着对春雁说:“晚些时候我回来陪秋雀姐姐一同洗。你瞧,她手上都伤成这样,怕衣服也洗不干净。弄脏了姑娘的衣服不说,也不好让旁人以为卢姑娘故意苛责下人。”
春雁到底年轻,又头一次对上秋月,并不知道秋月厉害,立即被她唬住:她家小姐还需在谢府立人设,可不好让人真以为她苛待下人。
便绷着脸,勉强道:“行吧,早些回来,若是让姑娘知道她未做好事情……你们应该清楚,那可就不太好。”
秋月忙笑着称“是”,又赶忙道:“自然的,卢姑娘安排的事儿,定会让秋雀姐姐做完的。”
她轻轻拉了一下秋雀的衣袖,后者这才有些不情愿地“嗯”了声。
看她们这低眉顺眼的模样,春雁还算满意,这才离去。
她远去的背影,落在秋雀眼中可刺眼极了,忍不住咬牙切齿:“春雁不过是一个外头来的丫头,跟着卢鸢,倒是得了一等丫鬟的体面。”
秋月安慰道:“你未必要与她硬碰硬,她到底是卢家来的人。”
秋雀知道现在敌不过卢鸢,也只能暂时把满腔怒火给压了回去。
秋月搀扶着秋雀出去,又吩咐了院里一名三等丫鬟过来浣洗衣服。那三等丫鬟原本就听秋月的话,便乖巧应了。
见状,秋雀多少恢复了一点从前身为大丫鬟的骄傲,面色缓和许多。
因秋月现在住在凝香居,不方便将秋雀带过去,两人便先回了老夫人院里,两人原本的住处。只月余未住,门口的地面也落满了叶,推开门,里头尽是一片萧条。
秋月微微垂下眼眸,取出她们以往备着的药膏,替秋雀上了药:“你性子太过要强,这样与卢姑娘硬碰硬,如何能讨得好处。”
秋雀咬牙忍着痛:“难不成让我一辈子为奴为婢?我可不想只做个下人。”
秋月道:“凡事总要慢慢来,你看看你的手……我记得陶嬷嬷与你关系不错,回头给你上了药,你便去陶嬷嬷那走走,让老夫人知晓你受的伤。”
一提到这,秋雀差点禁不住又要落下泪,声音都带着悲,沙哑道:“老夫人知了又如何,那卢鸢日日哄着她,如今便是我被打死送出府去,老夫人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秋月无奈叹了口气。
她一边将药膏收拾起来,一边背对着她说话:“平日里老夫人宠着你我,可我们到底是下人。卢姑娘是卢家送来的主子,在主子面前,我们便是要听话顺从,如何能与主子置气。只要我们守规矩,老夫人养了我们那么些年,还是有些情意的。你只要乖顺些,老夫人也会心疼你。”
其实这样的话,秋月也没少在她面前念叨,偏偏她都没听进去。不知这次,她能不能因这教训,行事再低调些。
秋雀不再说话,盯着自己受伤的手发呆。
秋月把药膏收好,重新在她身边坐下:“我如今还在娇姑娘院里,她不常在老夫人跟前走动,你跟着卢姑娘日日来老夫人处,回头若能查明白娇姑娘被老夫人放弃的缘故,我们才好做事。”
秋雀看向秋月,目光中带着晦暗不明的光:“你平日里装出一副真心为娇蓉蓉的样子,实则自己一心也想侍奉到公爷身边去,对吧?”
秋月没回这句话,而是送来一杯茶水,轻声说:“好了,先喝点水吧,看你嘴唇都干了,之后手可不要碰水。若有什么浣洗的事,我会替你找旁的丫头帮忙的。”
秋雀看着手指,就着她的手,轻轻喝了一口水,安静了许久。
她今日才知道,秋月竟在府里有不少势力,她自己身旁一个帮衬的人都没,秋月却有这样多的人。
从前她处处高秋月一头,如今却反而比不上她。
心头不知怎的,更加悲凉起来。
***
重午过后,卢蓉因为心头一块巨石落下,这几日心情放松了许多。
她时常坐在自己屋子里,捧着一卷书,偶尔抬头看向窗外。外头骄阳似火,阳光穿过茂密树叶,落在她身上的却温柔如水,很是惬意。
她时常嘴角带笑,就连身边的丫鬟婆子见了,也忍不住跟着放松心情。
秋月那日帮了一把秋雀后,就没有再去见过她,也不愿被人瞧见了,说些个乱七八糟的。只安静服侍在卢蓉身边。
二房的琴姨娘则时不时地会邀请卢蓉过去,大多数都是为了给她带丰将家的消息,偶尔也有相看那些另送来的画像。
琴姨娘本就是一片好意,卢蓉自然也会认真看看,不过到底相中谁,也不能过早下定论。
去琴姨娘那的时候,卢蓉就不会带着秋月,而只带桃琴。毕竟桃琴与卢蓉一同入的谢府,秋月却不是。
桃琴没什么城府,对她也忠心,如姐妹一般相处,而秋月似乎藏着什么心思,卢蓉能察觉到,但又挑不出她的错处,便只淡淡待着。
又过了两日,谢修河休假结束,准备回军营。
却偏巧这日谢卿白从谢家陵园回来了,不知怎的带着一股子怒气。
府上人瞧见他一回来便去了公爷住处,之后两人在屋里大吵了一架,屋里屋外的所有丫鬟仆人都被他们吼走了,整个院子里的人都瑟瑟发抖。正巧谢修河去找谢凌风拜别,结果撞上了两人的争执,因此还受了伤。
最后惹得整个府里的人都知晓了,纷纷议论着到底怎么回事。
消息传到卢蓉这里,已是第二天傍晚——
外头有个丫鬟来送饭,随口与桃琴聊起了这事儿,脸上表情至今还很震惊:“听说三爷脸都出了血。”
桃琴吓得捂住嘴巴,又实在忍不住,低声问道:“这样严重?到底是怎么回事?快同我说一说!”
丫鬟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人,才敢当着他们的面去议论主子:“是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发生什么我们也都不知道。听说是为了蓉姑娘。”
桃琴很疑惑,声音都不自觉提高一些:“蓉姑娘?”
她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卢蓉,以为说的是她。
卢蓉只是淡淡掀开眼皮,与她对视一眼,后者没来由一阵心慌,连忙转移了视线。
丫鬟见她们误会了,忙解释道:“是以前那位住在府上的蓉姑娘,是卢家送来府里的嫡女……只是后来大房老爷去世后,蓉姑娘也病故了。”
坐在屋内的卢蓉,表情平静如水,就好像没有人在她身边说话一般。
桃琴琢磨了一下她的表情,下意识又问了一句:“二爷到底为了那个蓉姑娘什么事?”
丫鬟摇了摇头:“谁知道呢,可吓了一跳。三爷当时满脸是血地出来,手里还拉着发怒的二爷。像是二爷与公爷争执,误伤了三爷。三爷怕他们两人打起来,才把人拉开的。”
卢蓉面上没什么表情,可实际早已心惊,难不成谢卿白已经知道她当初的死因了?
他去谢家祠陵园不是为了迁移她的陵墓,难道是为了调查她的事?
卢蓉终于有些坐立难安,她起身离开座位,可走了一会儿,又坐回了原处:“桃琴,你去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桃琴正好奇着,得了命令,便立刻与送饭的丫鬟一同出去了:“是,姑娘。”
……
谢卿白院中,谢修河捂着脑袋,正坐在大门口。
一名眼神不大好的大夫正对着阳光查看他头上的伤势。因为是伤在额头,也不算太疼,只是看着骇人,那血流得他满脸都是。
“只是皮外伤,只需敷药几日后,便好了。”大夫最后得出结论,一边给他找药膏,一边开口说道。
谢修河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摸了摸自己额头:“我早说没事儿,祖母非要派人过来瞧。我在军营受的伤,可比这严重多了。”
倒也不是他娇气,这种伤若是放在军营里,他定然连表情都不会有一个。
谢卿白浅浅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烦道:“你跟来我院里做什么?怎么不回自己那儿去?”
谢修河指了指院外,撇了撇嘴:“我若不在你这里赖着,祖母还不把你携了去问话?回头直接将你生吞活剥了。二哥,你到底为什么和大哥生这样大的气?”
一说起这件事情,谢卿白握紧了袖下的手:“与你无关,是我自己的事。”
谢修河还是很纳闷,走到他面前盯着他:“不必瞒我,我知道是关于蓉姐姐的。她到底怎么了?”
谢卿白唇动了动,眼中闪过一丝压抑,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抬手让宋恭将谢修河推出门去:“回你自己那儿去,别赖着。”
谢修河故意嗷嗷叫,喊疼,紧紧抓着拱门旁的石兽,怎么也不肯走。
宋恭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只得待在原地,颇有些无助地看向谢卿白。
谢卿白气得直接拂袖回了书房。
宋恭便也不管谢修河,将他独自一人丢在原地,跟上了谢卿白。
两人回了书房,四周无人,只有一阵刺骨的风从窗外吹来。
宋恭一直站在他身旁,似是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道:“二爷,蓉姑娘的尸骸有中毒迹象一事,真的不告诉三爷吗?”
谢卿白声音暗道:“他性子冲动,还是不让他知晓的好。”
前几日,他原本是想遵照卢蓉遗愿,将她迁出谢家陵园,便带他了人去移坟,却正好发现她墓碑渗水,有坍塌迹象……于是就命人将棺木取出。
或许冥冥中有注定,让他发现了她骸骨发乌发紫,于是立即带了仵作验尸。
只是竟没想到,仵作验出卢蓉不是病亡而死,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知道此事时,他只觉得晴天霹雳。
几乎是片刻不停的回了谢府,想问谢凌风当日之事,却不料谢凌风一口咬定卢蓉是病故,还让他不必再查下去。也因此两人起了争执。
谢卿白因为忍着怒气,额头和手背上都青筋暴起……他直觉谢凌风一定隐瞒着什么,只是无论他怎么问,谢凌风都闭口不提。
他甚至觉得,或许卢蓉的死与他有关!
宋恭是一直是谢卿白的人,自然也知道蓉姑娘在自己主子心中的分量。他也想调查清楚此事,便低声问:“二爷,若要继续查证,或许可以从那位娇姑娘入手。她不是说与蓉姑娘在去世前经常见面吗?”
谢卿白眯眼,看向凝香居的方位:“她还在凝香居?”
宋恭知道谢卿白说的“她”是指娇蓉蓉,便应声回道:“是,听说最近那个琴姨娘已寻了媒婆,在为娇姑娘挑选合适的人。”
谢卿白深吸一口气,冷道:“她倒是当真不想嫁给谢凌风。”
宋恭也十分奇怪此事,他心中有些猜测,便开口道:“似乎是这样,也是奇怪了。公爷这样的身份……会不会是娇姑娘知道了什么?否则她怎会这样惧公爷。”
谢卿白面色一沉,嘴上喃喃:“娇蓉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