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音恭谨跪地,斟字酌句,道:“父亲是为了让我去笼络三山,吞并东海,为我南海开疆拓土。”
“错了!闺女,你想的太简单!”南龙王语重心长道。
“你以为,你想当龙王,是仅仅有几十座龙女庙,几万个信徒,再把你这几个兄弟姐妹斗死就成了?”
荀音闻言,骤然把头紧紧贴地,言辞恳切道:“父王,我没有那个意思!阿音不敢!父王长命百岁,就是小女全部心愿!”
南龙王哈哈一笑,大手拍拍她的后脑,道:“我果然没看错,阿音,你是这几个孩子里,最狠的一个,也最适合继承我的王位!”
荀音仍然额头伏地,道:“阿音真的不敢!”
南龙王绕着她转了一圈,瞧着她发尾的尘土。
他心道,那是蓬莱山的玉粉,她果真去了齐斯玉那里!
这丫头真厉害,还能和齐斯玉藕断丝连,挂着蓬莱仙上,为她所用!
“阿音,你要知道,你这水龙真身法相是万中无一,你注定是归墟四海的霸主,既如此,眼界就不要只放在南海,你要盯着整个三山四海,乃至九州!”
“你以为,你是女孩子,成为龙王是种阻碍,其实不然。你记住,你若想要做那万人之上,任何东西,都是可以利用的,包括你自己!”
包括,我自己?
荀音闻言,全身都软了下去,好像力气一瞬间被人抽走了。
她即便对她父亲没抱过任何希望,也很难相信,一个父亲会对自己亲生的女儿说“你可以利用你自己”。
荀音能受得住别人打断她的腿,能受得住没饭吃没床住,可她受不了要把自己出卖给别人!
女孩子,她可以受气,可以受苦,却绝不能受辱!
她不比男人体弱,也不比他们蠢笨,可即便是真的不如他们,又凭什么,就要靠这个来达成所愿?
她浑身都在哆嗦,眼泪簌簌落在地上。
她突然就萌生了退意,她不想做高高在上的龙王了。
高高在上的背后,都是肮脏恶臭。
南龙王也好,归墟龙王也罢,都好生虚无,没意思透了。
她的父亲,一次次叫她恶心!连她自己,也叫她一次次恶心!
她忽然想起齐斯玉那双特别的眼睛,他云雾般的双眸,今日竟为她拨云见日,荡除了一世的阴霾。
那究竟是为什么?
可南龙王不等她想明白齐斯玉的事,便用自己的鞋尖儿,抬起荀音的下颌。
他居高临下,审视着自己女儿这张举世无双的脸,似乎怎么看怎么有归墟之主的姿态。
他悠悠道:“闺女,你不要看见脏处就萌生悔意,身为龙女,你若是心高气傲、自命不凡,总有人能比你更快,跪着吃下那碗脏饭,到时候,饿死的就是你了!”
荀音闻言,一瞬间明白,父亲把大哥赶出去,给她上这一课是为了什么。
她想,她父亲无论是出于血缘还是她的法相,都对她有些真心的爱吧!
“爹,女儿,谨遵教诲!”
她的眼泪,尽皆落到地上,却一滴也没有滑落脸庞。
她绝不出卖自己,若是那碗脏饭有人争着要吃,吃完便有力气杀了她,那么,她就提前把那些人全部弄死!
然后,把那碗脏饭踢出去,踩个稀烂!
*
然而,荀音终究是没杀完这些人。
在嘉林替嫁东海后,嘉晖被她娘亲安排,嫁与西海病秧子三皇子。
汐风由于不受宠又无娘亲筹谋,直接入赘了北海,成了北海大公主的出气筒。
他们纷纷吃下那碗脏饭,成为伺机而动的中山狼,随时准备啃荀音一口。
而比中山狼更恐怖的,恰恰是怀中冻僵之蛇!
那年,荀音的龙女庙,数量已然超过了百座。她看着这些千奇百怪的神像,实在觉得没有一个像她,都雕刻得太丑了!
而她也没再见过齐斯玉,说到底,是亏欠更甚,无以为报,又没有更多理由,让人家为她做什么了。
她的父王,南海老龙王在所有人的热盼中,终于病危!
他临死前,昏黄的双眼圆瞪,将诸多子女通通轰了出去,只想留荀音一个人。
荀音看了汐回一眼,她大哥的眉目依然温润,眼中带着泪,满是对老龙王的不舍。
彼时,荀音觉得,在这间龙宫里,只有她大哥一个人,会真心不希望父王死去吧。
他毕竟是父王陪伴最多,一手带大的孩子,又丰神俊朗,处处挑不出不是。
她叹一声,道:“大哥,我……”
汐回摆手,道:“去吧,父王最疼你,陪他多说说话吧。人要死了,该给些体面!”
汐回表面没提,可他们兄妹二人心里清楚,如今,谁能留在龙王身边,谁就是新任的龙王!
想必,即便荀音当年真的嫁为人妇,龙王之位,也会传给她!
荀音看着她大哥离去的背影,还有她大嫂听潮安排龙王祭典的忙碌身影,她心道,她往后,必定要好好对待他们。
荀音关上门,她握着她父亲的手,眼含悲戚地瞧着他,道:“父王!”
老龙王昏黄的眼睛已经无法对焦,仰头看着床帷,又似乎没有在看。
“阿音啊……你知道,我把你留下……是要说什么吧?”他声音十分干涩,每说一句,嘴角都流出一口黑色的脓血。
荀音亲手给他擦去黑血,焦急道:“父王,你吐血了,快不要再说了,好好歇息!”
老龙王哼笑:“哼哼,臭丫头,你不要装蒜,最希望我死的人……就是你了。你为你母亲,恨我不死,为你自己,恨我不死……”
荀音大声辩解,“不是的,我盼着父亲您能庇佑我,南海福泽万代。“
她给老龙王擦着血,精心侍奉,又端起汤药来,假模假样要喂他喝。
老龙王一扬手,回光返照之人力气大得很,把那汤药都泼在荀音身上了。
荀音不敢多说一句,只跪在床前。
老龙王道:“你最像我……这一生只爱自己,闺女,我不怎么喜欢你……但是,把南海交给你,我却最放心……咳……”
他口喷鲜血似泼墨一般,喷得满床榻都是,甚至,还有不少都喷在荀音身上。
可她顾不得恶心,她终于卧薪尝胆,得偿所愿,听到自己想要的那一句了!
“着,南海嘉音公主,敕封南海真龙大王,勒石燕然,既寿……永昌!”
那南海老龙王,抻着荀音的肩膀,无比艰辛的坐起来,瞪着她,告诉她:“阿音,你要记住,南海只是第一步,归墟,才是你的疆场……归墟啊!”
荀音满身都是他黑色的血迹,可她眼里闪着野心的光芒,“是,父王,您安心的去吧!”
*
当她走出这间寝殿时,纤纤素手上托着沉甸甸的龙玺,白腰封上垂着三条石蓝云海旌。
她脚步异常沉重,每走一步,再提一步都需要很大的气力。
她沉痛地说:“父王已去了!”
随后,她高高举起那象征权柄的龙玺,厉声对诸位兄弟姐妹道:“新任龙王在此,尔等还不……下跪?”
她言辞铿锵,每一个字都如铁斧劈地,令嘉林、嘉晖、汐风、汐回、听潮等千余宫人,皆齐齐跪落拜伏。
可荀音没等他们高呼“龙王”二字,她竟一口墨血喷出,随后,愕然昏厥在众人眼前!
汐回焦急大吼:“阿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