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玉仙上！”
齐斯玉脚步忽而凝滞，怔愣看着眼前人。
他没顾及什么仙上的尊面，直接抬手揉了揉眼睛。
可此人，的的确确就是荀音。
说来可笑，曾经他们二人成婚时，荀音逃婚于半途，这岩舍大红喜房留齐斯玉一人独守。
但荀音今日是要嫁东海龙王的，他眼瞧着她进入东海龙宫，她却又出现在这寥落冷清的岩舍门前了。
齐斯玉不知怎么的，先笑起来了。
他笑得很高兴，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来，眸光中海雾似的薄烟通通散去。
“荀音，你这是，又逃婚了？”
你逃婚成性，难道，是来赴一场与我迟来的婚约？
他心里好像有一头猛兽呼之欲出，他突然想一下子把人从门口扑进岩舍里，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渴望一份肌肤之亲。
他似乎觉得，这个女子好像天生便是他的一部分，他之前没有她的日子，是不完整的。
荀音也笑起来，缓缓开口，道：“嗯，又逃婚了。我听说，你去救我了？”
听说？那么，那盖头底下，便不是荀音本人。
齐斯玉嗯了一声，他的语速飞快，几乎冲到他思维前头，道：“是，我不忍你嫁给老龙王，希望将你接来三山！没想到，你竟真的……”
荀音莲步轻移，到齐斯玉面前，几乎是一个要贴上的距离。
齐斯玉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揽住她，把她柔软的腰肢尽皆掌在他手心。
然后提起她，就可以扔进屋里的床榻上去。
可荀音却在齐斯玉几乎要伸手的一刻，扑通一声，跪下去了！
晨间鸟儿鸣唱，风声粗粝灌耳，海潮四面涌来，都不及他心上人这膝头一声坠地。
这不是她第一次跪他，上一次，她还是个遍身褴褛的小姑娘。
荀音仰着那细腻美艳的面容，上目线乖顺，还带些不自知的魅惑，她拉着齐斯玉冰凉的手，轻轻启合朱唇。
“斯玉仙上，我那次逃婚使您颜面扫地，还未向您认错。此次您救我母亲，又知我无意成家，想助我逃婚，我无以为报。您是位天下最好的神仙，就请受我一拜。”
说完，她重重，在齐斯玉脚边匍匐低头，叩下一声重响。
这声响，就像叩在他心上，那么沉重，砸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齐斯玉的手还呈一个怀抱的姿势，悬在半空。
他在荀音不知道的地方，将手臂收了回来。
他垂眸，见荀音如瀑的青丝，垂了满满一背，又坠到了地面上，沾了些浮尘。
他双目微垂，微不可察叹了口气，轻轻把荀音搀起来。
他冷淡道：“你来，就是想给我磕个响头吗？是拜神，还是还愿？”
荀音两条手臂，都被齐斯玉规规矩矩地端着。
她看着昔日平易近人的齐斯玉，冰霜竟覆了满面。
他的手，透过荀音的袖子，都能传来些许寒凉。
她问：“仙上，你怎么，脸色不好？是我做错什么了？”
齐斯玉抽回双手，摇头道：“我斯玉殿向来不接祈愿，更无需还愿。嘉音公主阁下，不必多礼！”
“你走吧！”他冷然道。
荀音十分诧异，她嘴唇微张，眼神有些委屈，道：“仙上，你……厌烦我了？”
齐斯玉没想看她的眼睛，却无意中扫到一眼，遂语气和缓了半分，“谈不上，只是受不起公主一拜，也不该再与你见面。”
荀音颇有些奇怪，这毕竟与她以往所见齐斯玉截然不同。
她不知所措，一时有些手忙脚乱，自腰间拿出一只小小的旌旗。
“仙上，这是我唯一能拿出手的东西。”
“云海旌，是我龙族至宝，可呼风唤雨，只有三枚，另有两枚在我父王手上。我水龙真身亦可施雨，便用不上了。”
“我是知恩图报之人，这东西，您拿着，没什么作用，当个玩意也好。还请您收下！如果不想与我有牵扯，我这便走！”
齐斯玉没有伸手去接，只道：“我对你没什么利用价值了，受不起你的至宝。”
荀音瞪大了眼睛，眼神十分错愕的盯着他。可她没有开口解释，一句也没有。
齐斯玉心里狠狠沉了一下，像有人挖空他的心，又填进去一把枯草一样，扎的他几欲要跌下去。
她是真的，曾想过利用齐斯玉，不，她是一直这么想！
荀音缓缓收回了自己的云海旌，放回了腰间。
她拜别齐斯玉，最终，开口道：“仙上，君子万年，福禄宜之。荀音真心盼您安好！”
她说完，转身便走，发尾在半空画了一道黑色的圆弧，像一个决绝的墨点。
齐斯玉看着她的背影，那发梢上，为他跪地磕头留下的尘土，好像落在他眼睛里，很不舒服。
君子万年，福禄宜之，这两句诗前，还有两句。
鸳鸯于飞，毕之罗之！
她是刻意要给齐斯玉留个念想，还是真的不知道，齐斯玉对她这份心？
荀音实非良人，既如此，齐斯玉及时斩念便好！
从此后，他再不去打听便罢。
*
荀音回龙宫的半路上，就接到侍女的消息，汐回被南龙王问罪了。
汐风跑去告状，南龙王才知嘉林已替嫁的消息。
南龙王十分震怒，要知道，他筹谋的，是荀音有能摆平东海的手段，她去了必然要把东海都吞下去。
他即使不心疼嘉林，也该明白，嘉林嫁过去，只有被东海各路小妾玩死的份儿，他白白损失了一颗，可以嫁给西海北海的好棋子。
荀音一脚踹开了龙宫大殿的门！
“父王，此事和大哥无关，是我的主意！”她掷地有声。
汐回跪地，南龙王的一只脚就踩在汐回的背上，二人都回头瞧着荀音。
汐回摇头，“不是的，父王，是我亲手给嘉林下了禁言术和捆仙索。”
南龙王一脚踹在汐回脑袋上，道：“给我住嘴！你以为我不知道？汐风向着嘉林那蠢货，这小子向着你！你们几个，没有一日消停！”
荀音跪地上前，她亲手把南龙王的脚，从她兄长身上搬下来。
她道：“父亲，您要罚就罚我，归根究底，是大哥心疼我！我不想嫁人，您死了这条心！”
南龙王一巴掌打在荀音脸上，道：“你不想嫁人？那你凭什么留在龙宫锦衣玉食？你懂什么？我为你筹谋……”
南龙王说到一半，止住话头，对汐回道：“老大，你先出去，我有话跟你妹妹说！”
汐回耿着脖子，道：“不，父王，您别打我妹妹！想出气尽管打我好了！”
南龙王又踹他一脚，“滚！一会再揍你！滚蛋！”
汐回只好退下去。
南龙王问荀音：“你可知，我为何一而再再而三要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