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然听到这耳熟能详的话,沈知许不可谓是不震惊,
“您……您不会是……”
却见太皇太妃在嘴唇上竖起一根手指,随即又略带俏皮地眨了眨眼,
“嘘。”
“小心隔墙有耳。”
沈知许心情如惊天骇浪一般翻涌。
穿越这么简单的吗?
竟还都叫她阴差阳错地碰上了。
太皇太妃开始讲述起她之前的往事,
“说起来,从我进宫算起,在这里生活都有二十来个年头了。”
“说起来也是好笑,在进宫前几天我就不小心坠了河,甚至还被这盛京城里的人传地面目全非。”
“刚刚来这的时候,我只想苟活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可既然进了皇宫,所有的一切便不是自己能轻易掌控的了。”
……
她表面是在追忆往昔,但沈知许知道,太皇太妃这是在隐晦地告诉她一些信息。
比如她何时穿进来的。
又是何故才到了这世界。
沈知许仔细听着,仿若真正见到了她跌宕起伏的一生。
她背后没有强有力的娘家人支撑,在这深宫之中活下去谈何容易,躲得了明争暗斗,可终归是暗箭难防。
她十八岁那年怀了孕,初为人母的欣喜叫她变得柔软,彼时她已然爬上了妃位,在这后宫中也是众人巴结着的存在。
但后宫可容不得有一丝松懈,而她肚子里还未成形的孩子却因着同为妃位的林荟命丧黄泉。
当时的皇帝固然是难过的,可也仅仅只是有些难过,他不但没有叫林荟以命偿命,反而还重用了她的母家。
这才是真正的帝王啊。
他不会像里毫无顾忌地独宠一位女子,更不会全心全意地爱上一个人。
他只爱自己。
后来,她受不了打击,整日把自己憋在屋里,不见天日,险些陪着她未出生的孩子一同去了。
再后来,她想通了。
没有什么比把权势握在自己手里重要。
她真正做到了一宫独大,又设计让林荟付出应有的代价。
沈知许单手支着脑袋,叹了口气,
“太皇太妃真是受苦了。”
开局就是这种地狱剧本,别提能一步步爬上来了,能活下来都是件难事。
太皇太妃嗔了她一眼,又低低笑道,
“你可不要同情我,我现在日子过得不要太好,毕竟谁又愿意天天陪着一个糟老头子呢,就算他长得再帅,可也掩盖不了他身上的老人味儿。”
“尽管我不能一直十八,可十八岁的男人年年有,如今我自己在这宫殿里不愁吃不愁喝,还有小鲜肉陪在身侧,可是享受极了。”
沈知许听她这么一说,也算是明白刚刚屋内的味道是从何而来了,不过心中还存在一个疑问,
“陛下与太后可知道这事?”
这事在后世司空见惯,但在古代,可是会被人人戳脊梁骨的。
太皇太妃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薄纱,又打了个哈欠,才懒散地说道,
“自是知道的,但我于他们母子二人有救命之恩,故而只要我不做的太过,他们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到。”
太皇太妃略略一提,沈知许便联想到先帝有家暴倾向这件事上去了。
太皇太妃伸手抚上了沈知许光滑如剥了鸡蛋壳的脸,有些羡慕地说道,
“还是年轻好哇。”
“就凭你这长相,想睡哪个男人不成。”
沈知许正喝着茶水,听闻这话,也是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呛死过去。
太皇太妃啧了一声,似乎是在嘲笑沈知许少见多怪,她拍了拍手,就见内室里走出来一排只着了里衣的男人。
他们齐声说道,
“不知太皇太妃有何指示。”
沈知许:……
她是想凑个男团出道不成?
太皇太妃大方地指了指,
“你看看可有合你心意的?”
沈知许还没开放到这个地步,她摇了摇头,目不斜视,
“太皇太妃还是勿要说笑了。”
这要是被家里的醋王知道,她铁定三天三夜下不来床!
太皇太妃本也只是存着逗弄她的意味,见她一脸正色,也是失了兴趣,就摆了摆手叫他们退下了。
“对了,你这次来是所为何事?”
沈知许敲了敲自己脑袋,暗骂自己只顾着叙旧,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您派到皇后宫里的金嬷嬷实在是聒噪地很,还是叫她回您这里来吧。”
太皇太妃顿了一下,
“我从未叫金嬷嬷过去伺候啊,那等讨人嫌的事我怎么会做?”
沈知许也是紧紧蹙起了眉毛,
“可她说自己是奉了您的命令前去照顾皇后的啊?”
太皇太妃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我这几日醉生梦死的,只以为她是年岁大了日日在屋里躲懒,也没多想。”
“这老货到底打的什么坏主意。”
也不怪太皇太妃没有提防金嬷嬷,毕竟她当年为了救她可是永久失去了为人父母的权利,这么多年,她也一直忠心耿耿,虽说嘴皮子碎了点,但也从未做过逾矩之事。
沈知许想到一种最坏的可能,她急急说道,
“坏了!您快叫人去寻金嬷嬷。”
正在这时,外面的门被人从里面踹开,一个圆滚滚的老婆子被人丢了进来。
沈知许闻到熟悉的气息,又惊又喜地说道,
“阿与!你怎的来了此地。”
季容与一张俊脸紧绷着,只是惜字如金地吐出了三个字,
“担心你。”
沈知许她窥了窥季容与的脸色,心感不妙,动作一气呵成,直直地扑进了男人怀里,
“阿与能来接我,我很欢喜。”
季容与表情略微缓和下来,他旁若无人地搂住了女人的腰,眼底的爱意都快直接流到太皇太妃跟前了。
太皇太妃牙都快被他们小两口酸倒了,她万万没想到季容与谈了对象后竟然是这个画风,也得亏当时没让她得逞,不然估计过了那几天的新鲜劲儿,她就弃之如敝履了。
季容与敷衍地朝太皇太妃行了个礼,又恢复了人前那张冷酷无情的脸,
“我正好撞见此人鬼鬼祟祟地背着行囊想朝宫外走去,就顺便将她带了过来。”
太皇太妃走到她面前,语气里满是冷冽,
“你究竟是何人派来的?”
金嬷嬷一开始还装作受了天大冤枉的模样,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太皇太妃娘娘!老奴对您忠心耿耿,您可不要误听了小人的谗言啊!”
太皇太妃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斜睨着跪趴在地上的金嬷嬷。
金嬷嬷见无人理她,心里也是陡然生出来一种无力的挫败感,故而她开始打起感情牌来,
“娘娘,老奴与您这么多年的情分终究是错付了吗?”
太皇太妃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错不错付的,也不是凭你一张嘴就能颠倒了黑白的。”
“你去找皇后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
金嬷嬷不答,只是耷拉着脑袋,一双眼紧紧盯着用青石板铺就的地。
太皇太妃眼前忽然晃过她们俩这些年经历过的悲欢喜乐,她嘴唇嗫嚅几下,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倏地,金嬷嬷朝着她的方向重重磕了个头,语气里透着无尽的悲凉,
“娘娘,您这些年对老奴的好,老奴都记在心里。”
“但杀妹之仇,老奴不得不报。”
“就算此事与当今陛下无关,可他们骨子里留着一模一样的血,薛氏一族都是罪人,老奴也知晓自己没那么大的能耐叫陛下偿命,但皇后娘娘是他顶顶重要的人。”
“只要她出点儿什么事,陛下定会一生都活在悔恨之中。”
金嬷嬷说这话时,脸上半点儿愧疚都没有,她笑的猖狂,透着股儿解脱的意味,
“娘娘放心,老奴不会牵连于您,左右我在这世上也是孤身一人,一条贱命罢了。”
太皇太妃曾听金嬷嬷说起过她的妹妹,但不过是只言片语,也或许是她那会儿自己都焦头烂额,不曾注意过,
“桂芳,你何苦要将自己囚困于过去呢?若你妹妹见到你这样,想必定是会伤心难过的。”
“你究竟对皇后做了什么?只要你回头是岸,我定会求陛下宽宥于你。”
若是从旁人口中听到这话,金嬷嬷只会觉得好笑,但太皇太妃一向是说到做到,她是个心性坚韧又善良的女子。
金嬷嬷匍匐在地,她一字一顿,在这空旷的大殿里显得分外清晰,
“娘娘,您不必再劝。”
金嬷嬷沉默片刻,又接着说道,
“您也不必为了老奴一介贱婢枉费心思,老奴从始至终都只是在帮我自己,就算从前替您挡下林荟的拳打脚踢,也只是为了从您那里博取一点儿怜惜为老奴后来所有的事做了铺垫。”
任谁都能听出来金嬷嬷这话是在与太皇太妃撇清关系,更遑论是与她朝夕相处二十余年的太皇太妃了。
太皇太妃缓缓蹲下身,将金嬷嬷抱入怀中,手在她背部无规律地拍着,
“桂芳,这件事一定在你心中积压许久了吧,是我没能早些发现,叫你独自扛了这么许多。”
金嬷嬷比起太皇太妃也只是大了七八岁而已,她们两人在这深宫之中彼此信任,熬过一切苦难,每次都是金嬷嬷冲在她面前。
两人之间早已不是简单的主仆关系了,说是彼此在深宫中彼此支撑下去的依靠也不为过。
金嬷嬷早已经哭的是不成样子,她嘴里囫囵不清,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待她情绪稍稍平稳下来,太皇太妃才开口轻声问道,
“桂芳,你到底在皇后那里动了什么手脚?”
金嬷嬷眉眼有一瞬间动容,想张嘴说些什么,却还是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今日摄政王不论是要杀要剐,老奴都受了。”
太皇太妃从来不知她是如此固执之人,一时间也没了法子,只能求助地看向了沈知许。
沈知许听了这半天,从金嬷嬷含蓄的话里,大概也是懂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算下来,就是先帝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把人家唯一的妹妹害死了。
先帝和他爹都死了,于是金嬷嬷就将这罪责延续到了当今陛下身上。
总结一句话就是爷债孙偿。
金嬷嬷理所应当地认为薛氏一族就是全员恶人呗。
沈知许示意季容与掐住金嬷嬷的下巴,又从香囊里摸出一颗黑色小药丸强制性地塞进她嘴里。
金嬷嬷伸出一根手指往嗓子眼里抠了抠,还是什么东西都没能呕出来。
沈知许笑了一下,好心解释道,
“嬷嬷还是别白费力气了,此药一旦进了肚里,便会立马溶散,消失的无影无踪。”
“它名唤化尸散,一会儿你便会感觉浑身无力,神志不清,头脑晕厥,一旦出现咳血症状,你全身就会开始溃烂,直至化为一滩血水。”
太皇太妃一听便急了,她朝着沈知许喊道,
“不可!”
见沈知许不为所动,甚至还悠哉悠哉地品起茶水来,她又转头对着金嬷嬷劝道,
“桂芳你快说啊!”
沈知许屈指碰了碰盏壁,一点儿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地递给了季容与,
“阿与尝尝,太皇太妃这里的茶甚是清甜。”
季容与抿了一口,才评判道,
“是不错。”
沈知许又与他旁若无人地说上了几句话,直到金嬷嬷浑身抽搐,呕出一口血来,沈知许才压低身子凑近她说道,
“到了阴曹地府也不知道你妹妹是否还能认出你来,恐怕都无法团聚吧。”
沈知许早就发现大辽国的子民最是信这些鬼神之说,尤其是对死后尸骨甚是在意,因为他们心中都不约而同觉得若是自己缺胳膊短腿到了地底下,且不先说故去的族人们是否会认不出他们本来的模样,就说自己的魂魄也是万万到不了地府的。
甫一听到这话,金嬷嬷紧咬牙关,发丝凌乱不堪,她跪在地上,嘴里还止不住发出桀桀的声音。
沈知许知道这会儿子她不该笑,可金嬷嬷这副模样还是不免让她想歪了……
该说不说,咋这么像丧尸变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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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见着金嬷嬷摇摆不定的样子,便知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接着问道,
“嬷嬷可想好了?”
“是生是死可全凭你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