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烟霏只是静静地盯着她看,那双眼睛神似沈夫人故去的姐姐,竟叫沈夫人不自然地想要避开,
“姨母……”
沈夫人还是宽慰道,
“烟霏你……”
林烟霏出声打断,气若游丝地说道,
“是否……同我母亲……死前……患的病症一样?”
母亲缠绵病榻的那半年里,她日日守在母亲身边,对那病症是在熟悉不过。
沈夫人没说话,林烟霏却知道她这是默认了,她眨了下眼,两行清泪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床幔上那朵粉色海棠花在她眼中也变得模糊不清,林烟霏想不明白,好日子明明就要来了啊,为何现实却给了她重重一击,叫她想爬也爬不起来。
“姨母……”
“我还……有个心愿……未了。”
沈夫人哽咽着道,
“好孩子,你说。”
“能否……让我临死之前……见徐郎一面?”
可惜了,这个称呼本是她想成婚后才唤出口的,竟没想到是濒死之前才有了机会。
“好,姨母这就派人去请他过来。”
沈夫人不再顾忌什么男女大防,也不再想什么规矩体统,她点点头便立马答应下来。
“能不能……叫碧蕊……替我梳洗……打扮一下?”
碧蕊手里端着的碗没拿稳,险些摔碎在地,她随手一放,便作势要去搀扶表小姐起身。
林烟霏浑身没了力气,可还是强撑着一口气坐在梳妆台前面让碧蕊替她捯饬。
花期快过,窗外的海棠花也零零散散地飘落在地,
“碧蕊,你帮我……摘一支最漂亮的海棠……簪在发上好不好?”
碧蕊小跑出去,取下一支花便脚步飞快地奔了回来,她小心翼翼地替林烟霏簪在发髻上,
“表小姐瞧瞧,可还喜欢?”
碧蕊上妆的手艺很好,将她毫无血色的病态掩去,单看铜镜中的人,是如何也看不出来生了病的,那朵海棠衬得她面颊娇媚似月,一如他们初见的那天,
“喜欢。”
起初,她是存了算计才接近徐秉文的,可他这个人太过纯净美好了,一颗赤子之心剖在她眼前,还给了她许多年未曾体会过的偏爱,试问,她又如何不动心呢?
可她满身脏污,双手染血,一身罪孽,是怎样也洗不清了的。
他,也值得更好的人去相配。
彼时,徐秉文回了书斋,正在那与一位老先生共同编著书籍,一个小厮急吼吼地跑了进来,小声在他耳边嘀咕几句,徐秉文手里的毛笔应声落地,墨水溅在他袍边,也没任何反应。
老先生见他丢了魂的模样,以为他家中出了大事,
“秉文若是有事,可以先去。”
徐秉文连平日最注重的礼节都忘了行,他留下一句抱歉,便疾步往外奔去。
像是怕晚了,就再见不到人似的。
林烟霏半倚在床边,生怕会将好不容易穿上的衣衫和梳好的发髻弄乱,走廊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林烟霏端正了身子,在碧蕊的搀扶下去了外间。
徐秉文头上的发带被风吹的摇摇欲起,
“林小姐,你……”
林烟霏坐在椅子上,笑着朝他招了下手,
“徐郎,你坐。”
碧蕊退了出去,留给两人独处的空间和时间。
小厮来报说是林小姐患了急症,恐时日无多,眼下徐秉文瞧着她,只以为她是患了风寒,声音有些沙哑,他松了口气,
“林小姐,你没事就好。”
林烟霏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徐郎不知道吧,我其实是个很坏的人。”
“从一开始,我就只是看上了你的家世地位,对你这个人,是半点感情都没有的,临安大长公主那日说的不错,我不是良配,故而我们之间的婚约还是不作数的好。”
林烟霏拿过手边的茶盏,双手捧着,才将水送入口中,说完这段话,她已是精疲力尽,可还是打起精神看着对面男子。
徐秉文唇边漾起一丝苦笑,如此直白的话让他心中如刀子捅了一般,
“我知道的。”
茶盏顺着裙摆落地,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可竟没碎,林烟霏想弯腰去捡,可徐秉文先她一步,蹲在地上将那茶盏拾起,口沿处缺了一小块,
“这茶盏虽有些残缺,可是还能用。”
“故而我也不在意。”
这与林烟霏预想的不一样,她咬咬唇又说道,
“我杀过人的。”
徐秉文身子顿了一下,
“我也知道。”
“知情不报也算是包庇,故而我们也算是同谋。”
林烟霏全身的血液停止流动,彻骨的寒意一寸寸传至四肢百骸,
“你……知道?”
徐秉文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他语气平静,
“我知道,那日你穿了身黑色衣袍,在屋内落下一方帕子,后来被我捡了回去。”
林烟霏心没由来地一紧,
“那你为何还要娶我?”
徐秉文笑道,
“因为我信林小姐不会无缘无故对人痛下杀手,定是那人先冒犯了林小姐。”
“可我不是好人,配不上你。”
徐秉文又道,
“我以为结两姓之好,最重要的是两人情投意合。”
说到这,他意识到什么,又尽力为自己找补,
“虽然林小姐现下并未对我有男女之情,可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被我打动。”
“还有一件事,我不知晓沈夫人与你提起过没有。”
“说来不耻,我与公主府断了来往,如今只是个普通百姓,不知林小姐是否介意?”
林烟霏迟迟未曾回话,徐秉文便大着胆子抬头去看她,只见女子一脸冷然,他心中隐隐感知到什么,身子募地僵硬起来,
“既然如此,徐公子还是请回吧,今日我就当你从未踏进过此处门槛。”
“林小姐,我……”
“徐公子不必多言,再说下去恐会撕破了脸皮,对你我都不好,还是就到这里吧。”
林烟霏狠狠掐着自己,那块肉皮都快没了知觉,才让自己没有晕倒过去。
徐秉文见她面上决绝,已然是下了决心要与他划清界限,这才窘迫地站起身,脚下似长了钉子,一步步往外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