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名为林今朝,大概两炷香之前死亡,脖颈处伤痕长约两寸,胸口处有多处伤痕,今年二十有三,是蜀州人士,此次前来是为了参加科考,此人今日上午见过余哲远,乃是商户之子,还有就是……”
那仵作欲言又止,似是有难言之隐。
捕头抬眸睨他一眼,语气不悦,
“吞吞吐吐作甚,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那仵作压低声音说道,
“他死前还去了一趟文远侯府,只不过并未进府,在门口驻留一会儿便离开了。”
捕头内心没有掀起半点涟漪,他带着几个人径直去了文远侯府。
那仵作心生敬佩,但也仅仅是心生敬佩。
他可不敢去招惹文远侯府,且不说人家自己在盛京城的地位本就数一数二,那沈家大小姐马上又要嫁给摄政王,从此更是扶摇直上九万里。
也就只有他们捕快初生牛不怕虎,才敢横冲直撞地去得罪人家。
仵作摇了摇头。
这是生怕自己死的晚呢。
林烟霏现下心里倒是平淡无波,好似杀个人仅仅也就是个像吃饭那么简单的事儿,她将换下来的衣服扔到炭火盆里,亲眼瞧着它化为灰烬。
火光映在她眼底,那团小小的火苗,似要化为熊熊大火。
林今朝与她差了整整六岁,她十三岁那年母亲去世,父亲也不再是她父亲,那个妾室也敢明目张胆地苛待于她,她总想着忍一忍,再忍到自己出嫁,一切就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可那日她在房中沐浴,门从外面被推开,原本以为是进来添热水的丫鬟,谁知竟是林今朝那个猪狗不如的畜生玩意儿,他喝的醉醺醺,身上挟着浓浓的酒气。
酒壮怂人胆,这话还真是没错,他趁机想欺辱自己,她拼了命反抗,打翻了烛台,火苗跳跃在卷帘上,火光冲天而起,这才没让他得逞。
林今朝酒醒了大半,衣衫不整地跑了出去,她本想葬身于火海之中,了却她这无依无靠的一生。
可凭什么呢?
凭什么她要去死?
明明这一切都是林今朝的错。
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她推倒浴桶,火势渐小,她也活了下来。
后来她找机会给远在盛京城的姨母写信,告知近况,好在漫长的等待里有了个好结果,文远侯一家千里迢迢,赶来蜀州看她。
那是她第一次见沈知许,白白净净粉雕玉琢的,活像个画里的小仙童,沈憬琛事事依着她,姨母姨丈也把她看成眼珠子疼着宠着。
她又恨又怨。
她恨天道不公,恨狼心狗肺的父亲,恨狗彘不若的林今朝,恨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元小娘,更恨她自己没有投身于一个好人家。
她学会了算计,模仿着元小娘的样子装可怜装无辜,这才央求沈夫人把她带离那个狼窝。
可人啊,一旦尝到了甜头,便会滋生无穷无尽的欲望。
她在人前装着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甚至对那些低贱的奴仆也是始终笑脸相迎和和气气的,可沈家人对她也始终也是客客气气的,未曾像对待沈知许那样对待她。
她羡慕沈知许,嫉妒沈知许,更想取代沈知许。
她也有过挣扎,有过愧疚。
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既然开了头,她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碧蕊端着一碟子糕点,走到门口,里面飘出些布料灼烧的刺鼻味道,她顾不上礼数,拍打着房门,可里面反锁住了,就在她想法子去叫人破门的时候,林烟霏开了门。
“表小姐,你没事就好,可吓死奴婢了。”
林烟霏神色冷漠,她指了下炭火盆子,
“刚刚烧了些东西,你去倒掉吧。”
碧蕊总觉得表小姐今日看起来比以往还要奇怪,往日虽行事疯癫但好歹还带着点人气儿,可今日却像被人抽去了七魂六魄,只余下一个空架子。
碧蕊进屋端起那火炭盆子就往外走去,林烟霏抬头望天,眼底有晶莹闪烁。
沈府门口,小厮们见来了六七个衙门的人,指了指牌匾才说道,
“你们找错地方了吧?”
“这可是文远侯府。”
捕快斜了他一眼,
“没错,我要找的就是文远侯府。”
“今日晌午是否有个约摸二十三岁的男子来这儿找人?”
那小厮被他身上骇人的气势吓到,老老实实回答,
“是……是有一个。”
捕快继续问道,
“所为何事?”
小厮瞟他一眼,暗道他比起摄政王来,还是差点,不过到底还是怕的,
“他自称是我们表小姐的哥哥,特来看望,不过表小姐并未见他。”
沈管家手里放着几粒花生米,他正慢悠悠地嚼着呢,拿眼一扫,将手里的花生米尽数倒到嘴里,才走了过去,含含糊糊地问,
“官爷有何贵干?”
捕快说明来意,管家摸了下嘴边的小胡子,
“您进来说话吧。”
管家引着他去了一处凉亭,又打发小厮过去叫林烟霏。
林烟霏早知晓会有这么一遭,例行盘问而已,没有证据,谁也不能奈何得了她,
“不知官爷想问些什么?”
那捕快的眼神透着刻薄的犀利,
“林小姐早就知晓我会来此?”
平常人家的小娘子怎会如此淡定,怕是早就吓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可这位林小姐像是早就料到他们会来。
林烟霏并无慌乱,她对上那捕快的审视,
“非要被你们吓得不知所措,才叫正常吗?”
捕快盯了她一会儿,才继续问话,
“林小姐为何不愿见林今朝?”
林烟霏讥讽地说道,
“又不是一个娘生的哥哥,有什么好见的?”
捕快又问,
“他可曾捎给你些什么东西?”
林烟霏点头,
“给了,不过是看我现下过得好,也想借机攀上高枝罢了。”
捕快:“可否让在下看看?”
想到那个肚兜,林烟霏用力掐着自己大腿,这才没让自己暴露什么情绪,她淡淡道,
“烧了。”
“他们给的东西我嫌脏。”
捕快皱了下眉头,继续追问,
“为何?”
林烟霏笑了下,
“若是官爷有个宠妾灭妻的父亲,又有个日日磋磨你的小娘,还有个不知上进只懂玩乐的哥哥,你就能设身处地为我想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