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和三百二十三年六月,桃花源震荡,白水河云起雾涌,地动山摇,上游的冰块流到下游,导致了百年来罕见的六月寒潮。
溪州密不透风的封印出现一个大窟窿,白水河通道打开。
相邻比邻溪州,远离南江,平日里热闹归热闹,始终清清淡淡的。
这两天就不一样了,溪州一出动静,来这边的人就格外多,最开心的莫过于本地人。
酒楼茶楼客栈生意那个红火啊,简直前所未有。
各路人聚在一起就喜欢交流信息,俗称,八卦。
“天哪,你是不知道那动静有多大,我家离河岸有三里地,都能听到冰的撞击声,河边的田地全部被淹没。”
“造孽啊,三年前突然冻结,没有水下来导致大旱就算了,现在解冻也这么大动静,可惜了我家那一亩三分地。今年好不容易有点收成,现在全没了。”
“你们说会不会是溪州那个谁醒了?”
“不会吧,那可是中书庭落下的封印,他怎么解开?”
“要真是他,恐怕不止这点动静。你别在这瞎扰乱军心,滚一边去。”
“确认过,不会是闻言,他要是出来,绝对不会这么安静。”
“有没有可能,他夺舍或者,指派别人出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中书庭的封印要是那么容易就给打开,还叫中书庭?”
……
热热闹闹的客栈门口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就显得站在一旁的四人很显眼。
这一行四人是个奇葩组合,一个花发遮眼,脸上多少带了些沧桑,大概四十来岁将近五十岁的样子。
这位抱着手一脸不想搭理人的表情,一眼能看出其地位。
相较于这位“老人”,其他三人就像是犯了天条。
桃李年华的姑娘生的水灵灵的,皮肤是天生的白皙,明明有一双含情眼,里面却含着冰霜。
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高处不胜寒。
另外两个还是孩子,一个十岁大小的男孩,小小年纪,稚嫩的面孔端着老沉,怎么看怎么别扭。
另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就很懵懂了,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像蝴蝶一样,圆溜溜的小脸蛋还带着婴儿肥,叫人一看就忍不住想过去捏一把。
然而……三个年轻的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装死!
正是下午时分,几人站在客栈外边站了许久,也没有进去的意思。
孟常靠在门边的柿子树下乘凉,绿色的果子与叶垂下来,自成一道风景。
虽然前两天相邻刚经历了一场寒潮的洗礼,树下蚊子依旧很多。
她眉头拧紧,加上有些皱纹,几乎可以夹死蚊子。
别问什么情况,问就是想打死这三个兔崽子。
白水河的封印是云驿和白水宗一起研究了整整三年的成果,虽然河道通了,隐患还是有的,为了安全起见,得借助阵法。
而且外面的情况他们不太清楚,总要有人站出来作这个先锋。
孟常就是这个先锋。
无论财力能力还是目的,她都是最佳选择。
孟常本来也打算出来,所以商量的时候没有半点犹豫就答应了——她,一个人出来。
谁知道这三个平日里指东不打西的东西会偷偷摸摸上船。
三人跟着她两年多,这回是最出息的一次——仗着师父看不见,用了避息符躲过师父,船家就好说了多了,他修为不怎么样,所以简简单单隐身一下就躲过去了。
被发现时都到目的地了。
“师父,你别生气嘛,我们知道错了。”
八岁的小姑娘小心翼翼的抓着孟常袖子,扯了扯,“师父,生气老得更快哦,还伤身体,孟爷爷说的。”
“你闭嘴。”
孟常嗔道,“烦着呢。”
“师父,我们会想办法的,不会让你操心的。”
十岁的男孩不仅跟着劝,还要拉着大师姐一起,“你说是吧师姐。”
林霖虽然长着一副弱柳扶风良家女子温婉相,气质与长相格格不入。
听闻这话也不过是一个不咸不淡的“嗯”。
仿佛根本不是事。
想个屁的办法。
“我看你们是太平日子过多了。”
孟常扶额,“惯的。”
小姑娘缩着脖子嘀嘀咕咕:“还不是胡奶奶惯的。”
你还有理了?
孟常没搭理她,只是冲人来人往的客栈抬了抬下巴,“行啊,想办法,先解决你们今晚的吃住,去吧。”
另外三人:“……”
他们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了,就等着人少一点好进去跟掌柜的谈谈。
谁想到外面跟溪州差别这么大,溪州最热闹的客栈也不过是一时半会,外边那都不叫热闹,那叫个人满为患。
“要不……我们去别处看看?”
林霖老大不小了,又天天跟着孟常,知道的多一点——
没有更适合的了。
想七天前她们刚到这边,还不熟悉,又是寒潮又是大雨,天色又晚,白水宗那些有经验的人千叮咛万嘱咐出了溪州晚上千万千万不要露宿,都是经验之谈。
孟常再厉害也是初来乍到,第一天晚上整个镇上都走了一遍,只找到一家还开门的客栈,比土匪还土匪的收了三百文住宿,吃的又是一百文。
本来以为这已经是最贵的了。没想到这物价是一天比一天高。
孟常是个粗人,本来也没打算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带的钱自然不多。
三个兔崽子高估了自家师父的财力,出门那是一文不带。
原本计划一个月的量,七天不到见底了。
她三天前传信回溪州,让那边派人来接这帮兔崽子,顺便给她送点盘缠,昨晚收到消息说,河道不稳定,还在修复中,至少半个月。
夜幕降临时柜台面前人总算少了。
男孩瞅准没人的时机冲进去,踮着脚问:“掌柜的,还有房间吗?”
掌柜的算盘打的噼啪响,闻言头也不抬,中气十足答到:“有,下等一百五十文每间,中等二百五,上等三百五。”
孟常默默扭开头,溪州大名鼎鼎的逍遥客孟冬黎,走哪都能免费吃住,好日子不过两年光景,又双叒叕回到那个为了衣食住行发愁的岁月。
这熟悉的味道,哦,是穷酸味。
男孩膛目结舌,结结巴巴问:“掌柜……您这,……这……可不可以赊账?——或者,刷盘子抵消也是可以的,我干活可厉害了。”
掌柜的听罢这话眉头一皱,斜着眼瞥他一眼,“我们这儿不收童工。”
斜眼一转,瞅见外边还站着三个,其中一个“老妇人”死气沉沉,语气就更不好了。
“也不收残疾老太太和女人。”
一棒子全打死了。
“那那那……”他也是病急乱投医,听说外边闹鬼,经常会遇上邪祟,便道,“那我们免费给你初邪祟。”他遥遥指向孟常,“别看她眼睛不好使,人很厉害的。”
掌柜的:“招摇撞骗更不收。”
男孩:“……”
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刚的。
“掌柜~您行行好大人有大量收留我们几个呗,我们真的真的不是骗子,只是初来乍到……”
他话没说完,脑海里响起孟常的声音,“闭嘴。”
严肃得要死,“别说咱们来自溪州。”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叫人给骗了,过两天家里就送钱来了。”
“没钱你住什么店,出门左拐,找个人家,看看有没有哪个好心人会收留你,我就一个做小本生意的,不是寺庙,不做慈善。”
怀源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有些茫然的去找自家师姐,也不敢出声,上一刻还在自信满满自己可以解决的,小孩子也不可以朝三暮四。
他做口型道:“师姐,要不把你的枪当了吧。”
林霖的表情就一个字:“滚。”
他表情焉巴下来,耷拉着脑袋焉巴巴地“哦”一声。
孟常本来也只是想给他们一个教训,倒不至于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走进客栈,从袖子里摸出一瓶药,“掌柜,出门在外,谅解一下。”
掌柜的看都不看一眼,“小本生意,不抵账的,老人家,你也别为难我,我们也不容易。”
孟常嘴角勾了勾,笑了。
笑话,我孟冬黎又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你要是能打听到,就该知道我手底下土匪都能凑一个小门派。
“这样啊……”
她不无可惜的将药瓶收回去,心想,不能抵账,只好动点非法手段了,大不了回头再来还钱就是了。
她手都握住诫子书了,忽然,旁边多出来一个人的气息。
“给她们开吧,我出。”
“嗒~”一声响,一锭银子放在了柜台上,“一人一间上房。”
来人不过二十多岁,着一身白衣,剑眉星目气宇轩昂,是个美人骨架子。
当然,单单从衣着来看的话,此人也不过是普通人家,没想到出手会如此大方。
孟常从听到他声音那一刻起,整个人就僵住。
虽然这声音低沉些,带着磁性,变化却一点儿也不大。
她想过出来以后会遇到他,出来的目的之一也有找他,唯独没想到会这么快遇见,也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情况下。
她背对来人,一时间没想好要不要打招呼。
没犹豫多久,得出的结果是——算了吧,太丢人了。
如今她这般模样,她亲娘都认不出来,那闻人说肯定也认不出来。
先做个陌生人就好。
她这边僵住,打交道的就换成了得力大徒弟。
林霖端清冷的声音说:“不用,一间下等就好。”
然后转头对来人道谢:“多谢,回头还。”
两个小不点连忙九十度大鞠躬,“谢谢哥哥。”
闻人说声音温润如玉,细听之下又带着几分疏离,“你们随意。”
他对掌柜的说:“多余的给她们。”
掌柜的爽快应到:“好嘞,都听公子的。”
晓清仰着圆溜溜的脑袋,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闻人说,“哥哥怎么称呼?”
怀源也望着他,“住哪?回头我们来还钱。”
“还给那些需要的人就好。”
这话文艺了点,两个小家伙听不懂,于是都找师父,发出灵魂疑问:“啊?”
然而他们师父还没有回神。
林霖的解释就很直白:“不用还。”
掌柜的:“……”
孟常:“……”
闻人说闷声笑了一声,也没多解释,转身朝门口去,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看向这边,目光落在孟常身上,俩小的还以为是在等师父的道谢,忙轻轻扯她衣袖小声说,“师父,大哥哥在看你。”
不用他们说孟常也感觉到了,眼睛不好使以后其他方面都好使了。一有人看她,眉心就会痒,这种直觉不仅仅对人有用,连白茹英那样的看她都会有感觉。
还没等她开这个口,闻人说已经踏出去,迈入夜色中。
“哦豁,他走了。”
“这么晚了,他去哪?”
“外面没有宵禁?我记得韩长老说晚上最好不要出门。”
孟常:“……”
掌柜的看不下去这两位的嘴碎,忍不住提了一句:“那是对凡人说的,这位公子又不是凡人,当然不怕。
小二,带人上楼。”
四人跟着小二往楼上去,在楼梯口遇到几个白衣镶着金边的青年下来,于是他们在转身板留步让这边四人先走。
这边四人也没有客气,直直往上走。
没走多久,听到下边有人小声问:“师兄?怎么了?”
三位徒弟闻声回头看过去,就见有个青年直勾勾盯着孟常,眼含深意。
晓清没有想那么多,只知道师父看不见,所以他们就是师父的眼睛,眼睛就要随时汇报。
“师父……”
孟常的手适时伸到她后脑处把她脑袋拨回来,“看路。”
下边人大概也觉得失礼,向林霖抱拳示歉意,林霖回以一个淡漠的点头。
“就是这里了。”
小二把人带到门口就要溜之大吉,被孟常叫住,“小二。”
“哎,客官你说。”
“方才的几位是?”
“哦,他们啊,他们是营上夏家的。”
“夏家?是那个夏家吗?”
“这话说的,营上除了排行前五的夏家,还有哪个敢自称夏家?就算有,他用得起金丝纹衣?”
这话就有点不讲道理了,孟常又看不见,怎么知道他们衣服上锈的什么玩意。
身边几个……估计就当是普通的黄线。
小二估计也觉得自己这话有点不占理,别扭的解释,“溪州不是闹大动静嘛,听说是中书庭的封印破了一道口子,怕是闻言出来,就百年前被封印在白水山下的坠神,大家怕他出来复仇,就都过来看看。
不仅夏家,五大家和南江隐世宗门还有上林阁的,都来了。
也不是掌柜的刁难你们,实在是这几天客人太多了,你也知道,其他地方来的人嘛,都大户人家,大方的很,尤其是贡河解家。”
“掌柜的干这行几十年了,看人的眼光贼准,你们这种的一看就不怎么样。
当然,也可能是生意没有别家好的原因。要是搁平时,他人还是挺不错的,至少可以有谈一谈的机会。”
孟常会心一笑,“知道了,多谢告知。”
“那我先下去,夫人您早点休息。”
孟常仰天长叹。
老了!
小二下楼,孟常进了屋子并没有休息,而是往窗户上贴了张符,“我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