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
京都下了一场绵长的雪,给万物都披上一层素白的银装,目光所及之处,房屋、街道皆是穿了一袭洁白朴素的衣衫。
到处都是一片寂静,寒风凛冽,空气中带着刺骨的寒意,冻得人直打哆嗦。
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窝在屋舍里,煮酒烹茶,取暖闲话。
天色渐渐暗下,一道红色的身影轻巧地从房檐上掠过,而后落入庭院中,躲在一根柱子后悄悄探出脑袋。
坐在檐下的黑衣男子头也没回,淡声道:“既然来了,还躲躲藏藏做什么?”
云熠抖落披风上的雪,摘下帽子,露出白皙精致的面庞和乌黑亮丽的墨发,向那人走去。
声音中带着感慨与怀念。
“许久未见了。”
兰渲抬头看着云熠的脸,低声喃喃:“是啊,一晃眼,十几年过去了。”
兰渲自幼生活在京都,后跟随父亲、哥哥前往军营,征战沙场十几年。
如今边关安定,终能返家,归来却只一人。
圣上亲封兰渲为平定侯,可偌大一个侯府却只有这一个主人,实在太过冷清。
云熠怕兰渲孤独,在这除夕夜专门偷偷跑来与他叙旧。
云熠坐在兰渲的对面,看对方手法生疏粗糙地煮茶,与昔日那个端庄高雅的仙尊截然不同。
“这些年,你在军营过得如何?”
兰渲脑中回想军营,笑着回答:“挺好的,大家都很朴实,能看见很多有意思的事和不一样的风景。”
“兰家如今只剩你一人,你可有怨言与悔恨?”
听见这话,兰渲眼神一片清亮干净,坚定道:“没有,我父兄为国捐躯,是值得人们敬仰的英雄,我娘和嫂嫂也是坚贞之人。”
云熠眸光闪烁,听到这答案,很是满意地笑了,递给兰渲一坛酒,“大过年的,要喝酒,喝什么茶嘛!”
兰渲接过酒坛,仰头畅快喝了一大口。
云熠眉眼弯弯,眸中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这桃花酿如何?”
兰渲毫不吝啬夸赞的话语,“不错,入口甘甜,香气浓郁,回味无穷。”
云熠也喝了口酒,又问:“军中喝什么酒?”
兰渲放下酒坛,笑容中饱含着无尽的怀念,“军中喝烈酒,一口下肚,浑身发热,能驱严寒。”
“那你这次回来,应该不会走了吧?”云熠试探着问。
酒坛已空,兰渲的脸上染上一层浅色的绯红,他伸出一只手接住从外面飘进的飞雪,看着它融化在掌心,慢吞吞道:
“天下安定,再无将士用武之地。”
云熠轻轻摇头,“非也,正是因为有你们在,天下才能安定,你们是百姓的定心丸、守护神。”
兰渲转头,剑眉微挑,眼神凌厉带着讥讽,“那你可知为何圣上召我回京?”
云熠神情一滞,脑中浮现出四个字。
功高震主。
兰家世代忠良,除兰渲外,男子皆战死于沙场,家中女眷闻之,不忍夫君在地狱孤苦、无人照拂,坚贞不渝,三尺白绫,自缢于庭中。
没有软肋,难以掌控,又威望很高。
定心丸也能变成眼中刺。
这样的人,圣上怎么敢把他放在外面?一旦起了异心,那就是一把悬在头上的刀,随时可能落下,血染高堂。
所以,圣上才会急急忙忙召兰渲回京,他要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这个人,不让兰渲有一丝与他对抗的可能。
所以,即便是兰渲现在想走,也根本走不出京都。
云熠潋住思绪,平静下来,“那,你以后有何打算?”
兰渲轻轻一笑,眸光平静,“好好做我的平定侯,做好份内之事,其他的,想那么多作甚?”
至少圣上现在没有理由杀他,如此,有何惧?
“十多年未见,你倒是变了很多。”
“是吗?哪里变了?”云熠一点也不慌张,十几年没见,人会变很正常。
兰渲笑容轻佻,说出的话语也不知是真是假。
“从前,你最喜欢跟在我身后,叫我哥哥,监督我练武,说让我以后保护你。”
云熠正对他的目光,不躲不闪,“那还作数吗?”
“作数,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作数。我会永远保护你,直至神魂俱灭。”
兰渲神色认真,炽热的眼神滚烫,烧灼着云熠的心脏。
“我说到做到。”
云熠微怔,眸中光彩流转,深情缱绻,“我相信你。”
我永远都相信你的,仙尊。
兰渲扬眉轻笑,倏地拔出挂在一旁的佩剑,飞身落于庭院中,剑光闪烁,划破夜空,一抹黑衣渐渐隐于暗沉的天色中,兰渲的身影都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云熠却看得很认真。
光洁如玉的手撑着下巴,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温柔至极。
一舞毕,兰渲迈步回到长廊下,带着老茧的大手中捏着一支红梅花枝。
昏黄明灭的烛光下,红衣墨发的少年郎仰头轻笑,黑如曜石的眸子迸发出明亮耀眼的光彩,熠熠生辉。
少年唇红齿白,唇角勾起的笑容绚烂又夺目,真是生的一副好模样,估计让京都不少女子都自惭形愧吧。
“阿熠的模样真好看,若是女子,我定要去贵府下聘礼了!”
云熠的笑容顷刻凝滞,心寒了一大半,浑身僵硬。
状似无意移开视线,嗓音里暗含苦涩,“可我不是女子。”
兰渲叹了一口气,很是惋惜,“是啊!”
峰回路转,“所以只能让阿熠娶我了。”
兰渲陡然靠近,两人挺翘的鼻尖挨在一起,伴随着低语,温热的气息打在云熠的脸上。
“阿熠愿意吗?”
云熠反应过来被眼前这个人给耍了,既气恼又感动。
索性不语,往前凑近了些,用实际行动表达自己的态度。
感受着唇上柔软湿润的触觉,以及对方放纵温柔的举动,兰渲眼底闪过一抹得逞的笑。
许久后,云熠收回搂住兰渲脖子的手,眼中脉脉含情,没忍住又靠近亲吻了一下兰渲的唇瓣。
然后夺过兰渲手中的花枝,像个骄纵蛮横不讲理的小公子,自己满意了就翻脸不认人。
说话也不太正经,“定情信物本公子先收下了,改日再给你送个小物件儿来。”
小公子不乐意走正门,身手敏捷地翻上围墙、跃上房檐后,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兰渲盯着云熠离开的方向无奈摇头。
眼角眉梢露出的喜色却挡也挡不住。
夜色渐渐深沉,黑暗席卷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