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赤朝百姓都会出门赶集,置办走亲访友的礼物,也买上很多新奇玩意,寓意新年新气象。
芝姑姑早早的出门,往茶市街来。之前答应了挽烟,要再做一次“赐绯含香”给她尝尝,有两味香料府里没有了,要出来采买。
两个陌生男子见她和一个婢女走出来,对视一眼,快速跑开了。
芝姑姑自打跟着儿子封王以后搬出皇宫,可以出入自由没几个月,不久前又搬到山上的观音寺里长住,已经许久没有逛过街市了,看着热闹的长街上卖早点的、听说书的、做糖画的、熏腊味的,吆喝声不断,街坊邻里笑脸相迎,迎来送往都是朋友,全然不似冷漠肃静的皇宫内苑,每个人都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错招来杀身之祸。
她在一处香料铺子前站定,看着门口贴着硕大的“春节酬宾,买一斤送二两”几个大字,就带着婢女走进铺子。
掌柜的热情接待,带着芝姑姑一样一样挑选香料,又给仔仔细细地包起来,正在婢女守着店铺小厮打包算钱的时候,有人从后面轻拍芝姑姑的背,转过头去,见一人持着她无比熟悉的令牌,躬身指向身后的马车,示意芝姑姑上车。
皇上为什么要见她?
芝姑姑不敢反抗,在来人的注视下坐上了马车,一路朝着城外绝尘而去。等婢女从后面结完账拎着包好的香料出来时,才发现原本等在前台的芝姑姑不见了。
“老夫人?老夫人!”
马车上,芝姑姑一路无言,默默的看着窗外萧瑟的景象。感觉到车身停了下来,两名蒙面侍卫伸手扶她下车。
这是一片无人的竹林,蒙面侍卫一路带着她走进林子深处来,看到一座八角亭。亭上,皇帝李桓正斟茶自酌,侍卫示意芝姑姑继续向前,自己则退回竹林的边缘看守,以防有外人入内。
芝姑姑缓步上前,向仍旧自顾自斟的皇帝躬身行礼道:“奴婢参见皇上。”
“故人相逢,不必多礼。”李桓多斟了一杯茶,放置在自己对面的位置。芝姑姑见状走进亭里,坐到李桓对面。
“不知皇上今日召见奴婢,有何事吩咐?”
李桓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芝姑姑一眼,只侧目看向竹林的一隅。“除夕夜那日,你为何送来那道糕点?”
听得这句,芝姑姑有些疑惑:难道他知道那道糕点的来历?
“回皇上,赐绯含香是奴婢一个故交教奴婢做的,她说这道糕点只可做给……做给对自己来说十分重要之人,其他人断尝不出这其中暗藏的心意。”
李桓怅然一笑,好似也想起了什么。
“原来她当年是这个意思……那你这故交可还有什么交代给你吗?”
“不曾……皇上认识玉音?玉音也曾给皇上做过这道糕点吗?”突然想起玉音的那句“总有一天会做给心爱之人品尝”的话,芝姑姑后背发凉。难道我被送进冷宫过后,玉音认识了皇帝并爱上了他?那她的死岂不是……
“只是一个死去的奴婢,做菜的手艺也不过如此。”
皇帝淡漠的话语算是默认了芝姑姑的猜想,她不敢再想下去,惊恐的看着皇帝,不敢出声。
李桓终于将目光落在了芝姑姑脸上,神情严肃。
“她当真没有将当年,朕让她作为朕的眼线,安插在太后身边之事告诉你?你送糕点来不是为了暗示朕你有把柄在手,要朕来见你吗?”
“皇上为何如此怀疑奴婢?奴婢从来都没有听玉音说起过任何关于皇上之事!再说奴婢送那道糕点是因为……因为奴婢对皇上的情意……”
“好了,情意二字最是无用,玉儿如此,你亦是如此。”
听到玉儿两个字,芝姑姑缓缓起身,站在皇帝面前。
“玉儿……玉儿……
原来皇上当年口中时时念着的玉儿,竟是玉音……哈哈,也对………怎么可能是我呢……自始至终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面对芝姑姑失魂落魄的自言自语,李桓丝毫不为所动。
“朕当年知道你生下修和,替你处置了楚婕妤已是仁至义尽,怪你不该再妄生贪念,奢望朕对你还存有一丝旧情。”
芝姑姑多年积压的情感突然涌上心头,她压抑不住心中的怨愤,哭着朝李桓说道:“呵呵,贪念是吗?那皇上可知,这么多年,奴婢就是靠着这一丝贪念,骗自己说皇上也曾注意到过奴婢,才拼命在那暗无天日的冷宫里活到现在,把修和带大。
没有位分,奴婢不曾怨怼皇上半分;不让奴婢与儿子儿媳同住,奴婢也欣然接受;可是皇上,如今连奴婢最后的一丝奢望皇上都要拿走,到底是奴婢做错了什么!皇上要对奴婢如此狠心!竟好似奴婢是这世上罪大恶极之人!”
说话间,芝姑姑情绪激动,衣袖横扫了桌面的茶杯,把茶杯带下桌子,摔在地上,裂成了几块。
李桓并不回应,八角亭中此刻只有徐徐的微风和婆娑的竹叶声响,芝姑姑极力忍住眼泪,只剩一些微弱的呜咽之声传入李桓的耳朵。
芝姑姑知道了皇帝的秘密,自知今日难逃一劫,索性豁出去了,重新抬头看向李桓,语气间尽是决绝与冷漠。
“奴婢自知今日不会活着走出这竹林了,希望皇上最后回答奴婢一个问题,算是了却奴婢的最后一个心愿。”
“说。”
“玉音妹妹当年之死,可是皇上所为?”
李桓没想到,玉芝临死都在关心玉音的死,他的记忆仿佛被拉回那个月圆之夜。
阴森冰冷的地牢里,衣着单薄的玉音躺在干草堆上。李桓走进来,看着她有些心疼。
“玉儿……”
地上的少女睁眼看见是他,站起身来抓住他的衣领哭诉道:“你怎么可以做出杀害先皇这样大逆不道之事,还瞒着我,要我去太后那里帮你偷证据出来!还骗我说太后谋逆!你这个大骗子!”
李桓抓住玉音的手,把她抱在怀里极力安抚,玉音再三反抗不成,就在他怀里哭起来。
过了一会儿,玉音推开李桓,跪在地上。
“奴婢愧对太后的谆谆教导,自小养育之恩,害得她失去了保命的证据,是为不孝;没有全心全意为皇上效力,是为不忠;因为办事不力害得身边姐妹惨死,是为不义。如此不忠不孝不义之人,但求皇上赐死!”
李桓大惊,蹲下身着急的说:“朕怎会杀你,你不要胡说!”
玉音抬起头,曾经明媚的脸上如今只剩苦涩的笑容:“那皇上可能答应奴婢一件事?”
“玉儿尽管说来!”
“如今太后已经失去了指控皇上的证据,对皇上已经没有任何威胁,奴婢希望皇上答应奴婢,念在太后年事已高的份上,不要痛下杀手,让她在宫里安度晚年,可以吗?”
李桓连连点头。
“朕答应你。”
玉音如愿的笑起来,伸出手来抚摸上李桓的脸。
“你我从来立场不同,我又怎么能怪你利用了我呢?只是如今,我已是身心俱疲,万念俱灰,但求再次堕入轮回,把你忘得一干二净,方得重生。”
说完看向李桓身后的侍卫,猛的起身朝他冲过去,拔出他的佩刀,毅然决然的朝自己脖子抹去。
“不要!”
刀落,玉音就这样倒在李桓怀里,李桓拼命伸手想捂住她脖子上喷溅的血液,失态的哭喊起来。
“原来是这样。”
芝姑姑笑起来,看着眼前因痛苦的回忆而闭上眼睛的李桓。
“奴婢知道了。”她突然两眼一转,拾起地上的茶杯碎片就朝李桓刺过来。
“今日奴婢就算死,也要为玉音妹妹报仇!”
李桓轻松地躲过芝姑姑刺向天的手,面无表情的退后两步,身后飞速赶来的蒙面侍卫一剑刺中芝姑姑的胸口。
手中的茶杯碎片应声掉落,芝姑姑缓缓倒在李桓面前。他轻叹一声,迈步走开。
竹林又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