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境,屈州城的暴雨已经下了七天七夜。
此刻的观音寺前,却跪着一个纤长的身影。
那是当朝皇帝李修和。
他登基之后沉迷修仙问道,昏庸暴虐,劳民伤财,不惜动用国本私造凌霄宝殿,想要学会腾云驾雾的本事登上南天门。
但此刻的他衣衫褴褛,身形消瘦,头发散乱如疯汉一般,嘴里一直不停地念着一句话。
“求菩萨救救朕的妻子。”
“求菩萨救救朕的妻子。”
你若细看,便会发现他此刻怀里紧紧地抱着一个女人。准确地来说,是一具女人的尸体。
传闻说那是他还没来得及册封的皇后,被他软禁多年,不想在册封典礼的前一天被叛军假扮的太监一刀刺死,一尸两命。
任这暴君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无法使自己的妻子和她腹中的孩子起死回生。
李修和一夜之间仿佛被人抽掉了魂魄,成了孤魂野鬼,抱着妻子的尸体跪在观音寺前七天七夜。
他怀中的女人绝色倾城,貌美无双,但此刻浑身湿透,了无生气。一头瀑布般的黑色长发凌乱地散落在身后,她面容白皙,朱唇皓齿,在这暴雨中显得极尽妖媚与诡异。
李修和不断地用手擦拭着怀中女子的脸,嘴里喃喃自语。
“挽挽,你别怕,不疼了,我抱着你,你也不会冷的。”说着他又顿了顿,语气更加怅然若失。
“对了,日子太久,我都忘了挽挽原本的名字了。青伶,我叫你青伶你就答应我好不好?”
天空突然闪过一道耀眼的白光,一位法相端庄的神仙缓缓从白光中走出来。
“是你!你可以救她对不对?求你救救朕的妻子!求你救救她!”
昴日星君冷眼看着眼前如疯子一样的李修和。
“她不是你的妻子,把她给我。”
“不行!青伶是朕的妻子,谁都不能带走她!”李修和紧紧护住怀里妻子的尸体,在暴雨中狼狈地嘶吼着。
“放肆!”昴日星君一个挥手,青伶的尸体便从李修和的怀中消失,换成一个光点飘到星君的手中。
“不要!求你把她还给我!求你把她还给我!”
“今日种种,皆由你自己一手造成,青伶本是天宫仙女,有今日的结局,也是她的劫数。她既身死,一切孽缘当就此斩断,切莫再要纠缠。”
说完,昴日星君就随着这道白光一起消失在暴雨之中。
在一旁潜伏多时的叛军见李修和瘫倒在地,一拥而上,将他斩于刀剑之下。
他死前躺在地上,对着天空喃喃自语:“挽挽,若我不是李修和,你也不是天宫仙女,我是不是就能再见到你了。”
李修和闭上双眼的一瞬间,沉睡在西海龙宫的太子敖战的身体突然开始颤动,他的意识逐渐恢复,在黑暗中缓缓睁开了双眼,神情淡漠,面无表情地说道:
“昴日星官,是吗?”
屈州城连天的大雨还在继续下着。
此刻的青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又回到了五年前,还没有下凡的日子。
那时候,她还只是天宫里一个小小的织云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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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宫里的织云一职,一般有十位仙子共同担任,按风伯和雨师的吩咐,每日前往规定地点织云、下雨。偶尔遇到雷电天气,还可以和龙王、雷公、电母等平日里见不着的神仙一同前去,跟在他们身旁听听天庭的八卦趣事。
可因为犯了错,近日来除了晴天和阴天的织云工作,其他天气一律轮不到她。
这是风伯对她做出的惩罚。
一切都要从她第一次遇见西海太子开始说起。
半月前的一件差事,要在一处凡人的城池外降雷雨,奉命前往的除了她还有西海龙王。四方深海这几个龙王里面,当属西海龙王最为健谈,总说青伶跟他儿子年纪相仿,乖巧懂事,全然不似他儿子沉默寡言,整天只知练法修身,做派比他这个亲爹还像老成。
这位老神仙还沉迷美食,有回一见面,这老头竟神秘兮兮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色竹纹瓷盘,盘子里盛着一枚桃子形状的粉色糕点,递给青伶品尝。
“凡间一个御厨新研发的糕点,无糖自甘,细嫩极了,你快尝尝。”
青伶捏进嘴里细品,自有一股桃子的清香却不甜腻,隐约吃出粘米和竹芯的味道,很是软糯。
可那天布雨,青伶半道上迟迟没碰到龙王老头,倒见一高瘦玄衣男神仙走在她前面,周身好似冷风环绕,气压极低,她放慢了速度悄悄跟在他身后不远处,只希望赶紧跟这座雕像似的低气压神仙分道扬镳。
怎料这人一路同行都不见拐弯,直直走到了今日青伶和西海老头要布雨的地方。
眼看时辰快到,青伶只好硬着头皮站上前去,方才看清这尊雕像的脸。
嗯……怎么跟西海龙王有三分相像?
不过倒是俊美许多。
见他目不斜视,青伶只得微微一伏身,说道:“小仙今日受令前来和西海龙王一同织云降雨,所以在此等候龙王,不知这位上仙今日到此,所谓何事?”
“父王身体抱恙,我代他前来降雨。”
青伶猛一抬头,原来这就是老龙王家那个“做派老成”的儿子——西海太子敖战。
敖战仍旧目不斜视,只伸出双手开始做法,青伶赶紧跟上,双手从云袖里引出乌云团子。
“啊,龙王老人家看着身体健朗,怎会突然抱恙?”
眼前人顿了一下,停下运气做法的手:
“……吃多了。”
这好吃神仙,虽说脱离了凡胎肉身,却也有吃多了不消化的烦恼。青伶笑得促狭,旁边人看她一眼,脸上喜怒难辨,
两人继续运气,脚下云雷交织,雨声渐响。
平日里大家布施都是闲聊家常,今天跟敖战站一起,他无话,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开口。站久了便觉无趣,只得低头往凡间看去。
暴雨中,田间似乎除了散乱的雨点还有一团白白的身影在移动,青伶定睛细看,瞧见是个身躯佝偻的老妪,她在拿遮雨布想要盖住田间的青苗,双手颤颤巍巍迟迟盖不好,脚下一滑跌坐在了淤泥里。这还不算,只见她额前头发向上竖起,竟是马上要被天雷劈中的征兆。
青伶双手一收,着急地看向身边的西海太子,见他脸色依旧冷若冰霜,对眼下情景置若罔闻,丝毫没有收手之意,青伶情急之下直接推了他一把,打断了施法。
法术一断不要紧,朝老妪劈去的天雷竟反向朝着青伶面门劈过来,夺目的闪电让她无法睁眼,就在以为自己要以身受法的一瞬间,眼前的光突然一暗,玄色长袖连带一只有力的手臂将她环抱,眼前人闷哼一声,两人被炸开的雷电震飞,双双落在不远处的团云上。
等青伶醒来后,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她身上无碍,自知是西海太子替她挡了天雷,醒来后急忙向掌事询问太子的安危。
掌事仙女是捧云殿的锦嬷嬷,看着青伶没事儿,又喜又气,伸出手指不住地点她脑门:“你说你,布云降雨就好好布,凡人死活自有命数,太上老君那簿子上都是写好了的,你偏偏去挡那一遭,逆天改命是要出大事的!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嬷嬷你先告诉我,那日与我同去的西海太子如何了?”
听到西海太子这几个字,锦嬷嬷反而松了一口气:“还好是龙宫太子替你挡了那道天雷,不然以你的修为,早就身死化烟了!你俩出事以后,风伯雨师从云外镜看到天气不对,及时把你俩救了回来,龙宫马上派人来接走了太子,听说已经醒了。”
“那改命数之事……”
锦嬷嬷看她急的眼泪在眼眶里不住的打转,又握住她的手说道:“你啊,也还好平时得西海龙王几分疼爱,他老人家并没有责怪与你,此次阴差阳错救了一个凡人,他已另寻他法,多些时日便可修正此人的命数,风伯他们也并没有往上惊动太上老君,你近日便老老实实的,少见一人是一人,躲几日吧。”
于是青伶深居简出,每天只一人前往阴晴天气的布施,已有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