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开见是有一面之缘的人,不禁一边端着碗干饭,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吵什么。
“今日困局,非先定外虏,然后方可安内!牛兄所言,改革内政,安抚流民,余也赞同,可时机尚不成熟。若是外无强敌,可以改革,可如今建奴在侧,改革只会造成混乱!”
“陈兄不见中原黎庶,身处水火,民皆有倒悬之苦呼?朝廷要先定建奴,几时能定?城外饥民能等到么?”
……
石开听他们争论,大概明白两人的分歧。
他们一人认为应该先改革,救百姓,一人认为关外不定,朝廷没有改革的条件。
以石开观察,中原的灾情,朝廷再不施以赈济,中原必定大乱。
中原之地,处天下之中,一旦中原混乱,朝廷对关中、四川、湖广、西南的控制力就会衰弱,到时候不仅天下不保,也抗不住建奴。
如果朝廷选择先安内,赈济流民,就必须改革,从藩王、士绅、东南获得赋税。
可是改革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肯定需要有一个安稳的环境。
以大明现在的情况,若是冒然改革,建奴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届时这边朝廷刚把人得罪,那边建奴兵临城下,恐怕大明也要崩溃。
石开听来,发现两人各有道理,不禁放下碗筷,站起身作揖道:“君子和而不同,晚生刚听二位之言,觉得两位都是为国为民,为何不能求同存异呢?”
两人闻声看过来,那与石开见过一面的中年书生,不禁笑道:“原来是小兄台啊!”
同他争论的读书人四十岁年纪,相貌极为英俊,眉宇间有一股傲气,他上下打量石开,拱手道:“不知小兄台怎么称呼?”
石开回礼道:“鄙姓石名开,密县人。”
“余陈名夏,溧阳人!”陈名夏微微作揖,并没有因为石开年龄小,就轻视石开。
“小兄台,余牛金星,陕州人。”牛金星感叹道:“如今天下动荡不安,我等士人争论不休,于国于天下确实无益。方才多亏小石兄提醒。今日我们有缘相会,不如一起吃点。”
陈名夏也道:“当今大势恶化至厮,概应堂上诸公党同伐异。不是兄台点醒,我与牛兄还要争论不休。如今之事,争对错以无意义,干实事者方为国士。来来,小石兄且过来,我们喝上一杯!”
石开欣然同意。
当下三人坐在一桌,谁都没有想到,此时名不见经传的三人,日后都会在史书上留下名字。
很快,那牛金星将会成为李自成的首席谋士,做上大顺的丞相。
陈名夏则会在崇祯朝最后一次科举时,考中殿试第三名,并再清军入官后,被清廷征召为官,成为南党汉官之首,最后因为提出恢复汉人发服衣冠,触及清廷底线,被清廷所杀。
眼下三人坐在一起,交谈中石开知道,三人中牛金星年龄最大已经四十五岁,陈名夏三十九岁,牛陈二人都是举人。
三人中石开年龄最小,还未满十七,而且只是童生,没有功名。
虽说石开与两人有差距,但好在石开见识不差,三人小酌几杯后,倒也能谈到一起,于是都敞开心扉,将心中苦闷娓娓道来。
读书人在一起,不是谈诗词,就是谈国家大事。
三人对诗词都不感兴趣,谈论最多的还是天下时局。
这时牛金星道:“两位兄台,以我之见,如此下去,朝廷撑不了几年了。”
这话一出,石开和陈名夏醉意少了一半。
石开从密县,走到洛阳,是越走越茫然,他知道天下将要大乱,却不晓得石家该怎么办?
牛金星和陈名夏都是举人,对时局的认识,可以给他一个参考。
石开便问道:“牛兄何出此言?”
牛金星道:“朝廷守外空内,钱粮都砸在辽镇。现今中原遭灾,官府依旧横征暴敛,百姓苦不堪言。如今李自成入豫西,一呼百应,啸聚十万,威胁中原。朝廷以中原之财供养福藩,然福藩贪财好色,目光短浅,李巡抚请福藩发钱犒劳军士抵御李自成,其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以我之见,这洛阳迟早不保。朝廷若失洛阳,则中原变色矣!”
陈名夏听得有些坐立不安,他眼珠乱转,道:“牛兄醉了。”
牛金星苦笑道:“我这是酒后才吐真言呐!”
牛金星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被人听见不好,于是又道:“平心而论,当今圣上确实勤政!只是没有救国良臣!”
大明的舆论环境还是比较宽松的,骂大臣、骂藩王都可以,牛金星捧了一下皇帝,之前骂的话,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陈名夏胆子也大了起来,“既然牛兄如此坦诚,那我们不妨畅所欲言。依牛兄之见,谁才是能救国的良臣?”
牛金星笑道:“陈兄说畅所欲言,怎么反叫我说呢?”
陈名夏闻语饮下一杯,“好!我观朝局久矣,如今天下混乱,能臣凋敝。以我观之朝中能称得上良臣的,寥寥可数。眼下,统九镇大兵,与建奴激战的洪督师能算一个吧。”
“洪承畴?”石开听道这个名字,心中一沉,他二哥千里迢迢去京师,就是为了跟随洪承畴去关外打建奴。
陈名夏微微皱眉,“对,洪督师,督师内平流寇,外御建奴,可谓良臣。”
牛金星摇摇头,“我看洪督师还算不上救世良臣。督师在关内只重杀伐,不重安民。其平寇之策,可谓治标不治本。现今流民又起,便是例子。”
陈名夏道:“牛兄,洪督师只是督军平寇御虏,安置百姓,不是他的本分吧。我看现在朝中,无出其右者。称为能臣不为过。”
牛金星闻言也点了点头。
石开对朝中大臣,天下名士,都不是很清楚,不禁问道:“除了洪督师之外,普天之下还有几个能臣?”
牛金星摇了摇头,陈名夏也叹了口气。
石开起初没明白他们的意思,可遂即反应过来,两人都找不到比洪承畴还有能力的人了。
石开明白这点,不禁觉得可悲,偌大个大明朝,居然就只有洪承畴这么一个有能力的大臣了。
其实北京牢房内还有一位,只是被关了几年,已经被人谈望了。
这时牛金星见气氛沉重,忽然笑道:“以我看在座诸位,尽皆能臣。”
陈名夏闻语,也笑了起来。
石开道:“我只是一介童生,连功名都没有,哪里是什么能臣。”
牛金星收起笑容,“朝堂之上,虫豸当道,我观小石兄强他们多矣!”
陈名夏也道:“牛兄说得不错,我观你不是池中之物,你切勿妄自菲薄!如今朝中无能士,力挽狂澜,拯救苍生,还要靠我辈中人啊!”
石开听两人之言,心中升起一股豪情,将救国救民当成自己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