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屋外的院子静悄悄的，院中间一棵桂花树上堆满了粉团般的积雪。有一只鸟儿落在枝桠上点了一下，又扑腾着飞走，叶片上的雪连带着被弹下来，倏倏地通通砸到地上。
林知盈还在讲。
“总之你想开一点，等进了王府过个几年，到时候我再给你指个好人家......”
竹沥紧紧攥着衣角，指节用力到发白。
“小姐......我能提前出府吗？”竹沥的声音极轻，但她还是感觉自己一出口，林知盈的脸色就起了变化，于是赶紧补充，“如果是赎身的银子，全当我问小姐借的......待我弟弟高中......”
林知盈嘴角微微勾了一下：“你讲什么傻话？”
竹沥心中一紧。
“你这样，我不就成逼走你的坏人了？”林知盈脸上的笑意依旧，末了摆摆手，“好了好了，我全当没听过这话，你这两日赶紧收拾收拾，到时候随流玉跟我一道去王府，你比她伶俐，我还要你帮衬我呢......”
说罢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今日就早些休息吧，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流玉说。”
竹沥自知再多说无益，只能认了命。
她低着头退了出去，临走前忽然想起自己忘了小姐需不需要烧洗澡水。但她这一回头，正好瞧见林知盈有些嫌弃地正拿着张帕子用力擦手，正是刚才拍过她手背的那一只，眼见搓得已经都红了。
竹沥赶紧背过脸，离开了这里。
她知道她不需要烧水了。
第二日开始，林二小姐便不再让竹沥负责一些近身的活。
等积雪开始消融，外头就更冷了一点，丫鬟们住的房间窗户关不严实，漏了一晚上的风。
流玉一大早就起来出门去了，这给竹沥腾出时间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她考虑了一会儿，还是在往包裹里藏进了那块玉佩。最后她收拾完，又将前几日的绣品翻出来做。
等到快中午的时候，她犹豫要不要去叫流玉一道吃饭，流玉便回来了。
她端着一盆井口大的木盆，里头用水泡满了冬衣，看着就很沉。
“你倒是好。”流玉的手和鼻子都冻红了，脸僵着让人看不出是在做什么表情，“你这还没进王府呢，先过起少奶奶的日子来了。”
竹沥吃了一惊，也不知她大早上的吃了什么炮仗，看到她手里的盆又有了数：“流玉姐姐你放着，我来洗罢......今日怎么叫你来洗，不交给双儿雀儿她们？”
“她俩自然是去大奶奶那儿了，我们哪有你这么好命，忙得吃口饭的功夫都没有......”见竹沥要去接她手中的盆，流玉反倒一把推开了，“得了吧，二小姐可不让你碰。”
竹沥手上一滞，默默缩回来，不再说话。
流玉见她如此，叹了口气：“又不是真跟你生气，你摆出这副委屈的样子给我看做什么？”她将木盆往屋里的地面上一放。
“我以为......姐姐是因为二小姐要将我一起带去王府的事恼了我......”竹沥悄悄抹了下泪，“我并不是要去的......我也没办法......”
“怎么还哭了，我可没欺负你。”流玉赶紧给她递帕子，“再说，我也知道你如今进了王府也不可能再......”
讲到这里她顿了顿，赶紧换了个说法，“总之，我并没同你置气，我这人，刀子嘴豆腐心，你还不晓得嘛......”
竹沥没有接手帕，而是用自己的袖子掖了掖。
“不哭了？”流玉凑过脑袋问。竹沥缓缓点了点头。
“那就行了，你先去吃饭吧，外头太冷，我拿进来，等待会儿洗完了再去吃。”流玉将她往外推。
等人走远了，她才蹲在木盆前，将湿衣服撩出一件来，嘴上一边嘀咕着：“怪不得二小姐担心呢，这一哭起来，连我看得都差点有些舍不得，幸亏小姐聪明......”
......
林二小姐出嫁的日子定在了正月十四。
虽然是豫王侧妃，但以林老爷户部员外郎的身家，这排场自然也是非寻常人能比的。光是嫁妆就铺开了三条街，迎亲当天的队伍，甚至长到后半截的人都看不到新郎官的马屁股。
街坊们出来围观二人亲迎礼的人不少，一方面是人多总是爱凑一凑热闹，另一面，还有想一睹豫王风采的意思。
萧序此人，十八岁领兵打仗，一举斩捕首虏过当，二十岁承袭王位，前阵子刚带兵剿了汴梁附近作乱的流寇，皇帝下旨封赏，除其他金银玉器之外，还给一直未有所出的他赐婚了两位侧妃，其中一位进府早一些的，便是林二小姐，林知盈了。
因此来看，今日该是这天下人眼中大好的日子，可唯有身为迎亲客的梁元则，看出了自家这位兄弟，也就是这位新郎官的不对劲。
这个梁元则，其父为当今丞相，其母为国公之女，身份也算贵重，又与萧序自小相识，因此今日骑着马，就挨着萧序，跟在他下手。
观察了他半天，苦这张脸不说，嘴角笑意全无，刚刚在林府迎亲的时候，还勉强对着宾客挤出一丝笑脸，但现在已然没有了，也不知是谁欠了他什么。
“萧兄，不是弟弟我说你，这天家赐婚，你苦着眉头，传出去了，还不是往皇上心里添堵？再说了，你看着沿街的百姓，看到你这副样子，一个个的可都不敢笑了。”梁元则并马在侧，打趣他道。
萧序厅他这么说，也只是摇了摇头。
“我可是听说那位林二小姐，为人天真活泼，最是可爱，林家大公子跟我也算有过几面之交，他可是时常在我面前夸赞这位妹妹......”
萧序没有心思听下去，对于他来说，皇命如此，管她是林小姐，李小姐，对他来说也都是一样的，只不过......
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身影，那身影像一朵零落的梨花，在他心中飘扬着落下，撞进一抔白雪里。
他没意识到自己嘴角随之扬了一下。
“萧兄？萧兄？”梁元则打断他。
“没事。”
......
无人在意的队伍最后头尾巴上，竹沥抱着一篮子喜饼，默默地连连打了两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