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宫里,安陵容把宫女太监们打发出去了,自己半躺在贵妃榻上歇息。
“娘娘,这个力度还好吗?”,宝英轻声问安陵容。
“恩”,安陵容闭着眼点点头,“你的手法越发熟练了,很好”。
这几日,那些人快把延禧宫的门槛踏破,说是门庭若市一点也不为过。
明知道人人有自己的小心思,一张笑脸下不知揣着什么主意,她又不得不应承她们,当真是累的很。
上辈子仰望的恩宠,却也没有想象中的美好。
她此时有些心疼自己,上次用尽手段争宠,却下场凄惨。
此时让宝英帮她揉揉肩,才略微舒服些。
哎,皇上还总来,兴致高的很,天天前朝那么多事,也不知哪里来到这些精神。
几天下来,安陵容全身酸痛不说,这身上一块紫一块青的,她都不敢让宝英她们伺候沐浴。
见了就必定会问。
呀,烦。
“娘娘现在是皇贵妃,身份贵重,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她们来给娘娘请安是最正常不过的,只是辛苦娘娘”。
宝英自跟了安陵容,知她是个和气的,平时待下十分宽厚,这些日子又常跟在她身边,天天有人奉承,胆子慢慢大起来,刚来时,她是不敢跟主子对话的。
安陵容听了慢慢睁开眼,嘴角轻轻扬起,脸上露出会心的笑。
安陵容这些日子,总是胡思乱想,明明皇上待她极好,心里却总不踏实。
“奴婢看,惠妃娘娘倒是真心待娘娘的”。
宝英一句话打断安陵容的思绪,她转头望着宝英,慢悠悠道,“你觉得莞贵人待本宫如何?”
宝英没有立刻接话,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回话。
见宝英犹豫,安陵容心里淡笑一声。
她待她,怎样呢?
选秀之日,她挺身而出替她解围。
一朵秋海棠助她进了紫禁城。
念她在京城孤苦无依,接了去甄府居住,一起等待入宫。
慢慢想着入宫后的情景,鼻子一酸,湿了眼眶,甄嬛从来没有把她当成姐妹,从来没有。
就连沈眉庄,也没有真的把她当姐妹。
宝英见安陵容神色,轻声道,“莞贵人,待娘娘也是,是极好的”。
“哼”,是吗,极好的?
说这些做什么,终究是回不去的。
安陵容长出一口气,换了一副心情,望着宝英道, “前两天咱们去给皇后请安,你在旁边看着,皇后是什么意思?”
年世兰突然问她,皇上的身体比之前强壮很好,这样的宠爱多了,感觉如何?
安陵容仔细回忆着前两天翊坤宫请安的情形。
总透着不对劲。
年世兰什么时候打趣过得宠的嫔妃。
她以前可是恨的牙痒痒。
主仆俩正说着话,小顺子轻手轻脚进来,行了礼,“娘娘,碎玉轩莞贵人求见”
她来?
做什么?
“快请”,安陵容一声吩咐,早有小宫女引了甄嬛进来。
“嫔妾给皇贵妃娘娘请安”,甄嬛恭敬跪下,行了大礼。
一时间,安陵容还有些不习惯,以前总是她仰望甄嬛的,没想到,竟然有今日,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舒适的感觉。
她也压不住,只努力平复了脸上的情绪,起身亲自扶了甄嬛,笑道,“姐姐快请起”,说完吩咐宝英,“上茶”。
一股气势由内而外散出来,全不似她刚进甄府的时候,那时候她连说一句话,都要在心里过三遍。
其实刚才她开口想说的话是,“姐姐折煞陵容了,这皇贵妃外人眼里怎样,陵容不管,在陵容心里,永远以姐姐为先”。
话到嘴边,不知为啥成了那个样子,她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这样的时刻,她心里很轻松。
甄嬛脸上是无可挑剔的笑容,只看着宝英带着小宫女上了茶,又轻轻退了出去。
“娘娘这里的茶,闻着就香的很”,甄嬛笑道。
“姐姐尝尝”,陵容回道。
甄嬛环顾四周,床边一只精美的香炉里,香烟袅袅升起,一股微凉的风从门口涌进来,带着屋里的暖气,夹杂着满满的清香,用鼻子轻轻闻了几闻,用手指着香炉含笑道,“此香可是鹅梨帐中香?”
安陵容顺着她的手望去,又回头含笑望着甄嬛点点头,“皇上前朝是忙,夜里总睡不安稳,我一直在调这鹅梨帐中香,只是有几味香料总也拿不准”。
说着嘴角扬起,挂满了笑,“多亏了姐姐前几日送我的那本书,里面竟然记载了这鹅梨帐中香的制法,这些天用着,皇上夜里睡的可安稳了,这都是姐姐的功劳”。
甄嬛心里一紧,只是脸上极力保持着温和的笑,“娘娘说笑,嫔妾不过微薄之力,哪里敢居功,都是娘娘费心调香啊”。
俩人相视一笑而过,各自心里有着情绪,都不肯表现出来。
恰巧,皇上身边的小夏子来,行了礼,“皇贵妃娘娘,这是一壶东珠,皇上说让娘娘戴着玩”
安陵容抬眼一看,果然后面一个小太监手里托着一个瓷盘, 上面是一个精致镶牡丹花边的盒子里,招手让那小太监近前。
小太监躬身上前,跪下,双手托着瓷盘到安陵容面前。
安陵容俯身看一眼,果然是一壶东珠,抬眼望向小夏子,“有劳夏公公回去,替本宫谢过皇上,本宫改日再去养心殿谢恩”。
“皇上说了,娘娘喜欢就好,不必费事去谢恩,皇上晚上批了奏折才过来,说让娘娘不必等她,早些躺下歇着”,小夏子回道。
安陵容听了小夏子的回话,低头一笑。
“小顺子”,安陵容提高声音喊道,“快带夏公公去喝杯茶”,转过来又对跪着的小太监道,“把东西放下就行”。
小顺子应“是”,带了小夏子出去。
东珠,非得宠妃子不可有,平常人得一对就要欢喜许久,现在这么一壶,就这样放到了安陵容的桌子上。
皇上说,让她带着玩吧。
带着玩。
甄嬛尽力保持优雅,不过是几颗珠子,难道她从小还缺这劳什子不成。
这可是东珠啊!
她给旁边的浣碧一个眼色,令她收起手中的翡翠绿珠,那是她本想送给安陵容的礼,眼下,跟东珠比起来,再名贵,也逊色了。
倒不如不送。
安陵容心里一股道不明的优越感袭来,她很享受这种感觉,尤其在甄嬛面前。
她也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留心看着甄嬛,见她并无异样,心里轻叹一声,果真是她没有见过世面,便越发羡慕眉庄和甄嬛。
转念又想,一个人凭你怎样,是不能选择出身的,刘邦还曾到吕府乞食呢,那朱元璋要过饭,不照样九五至尊。
卫子夫一个歌姬,不也封了皇后么,想到这,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那些曾经紧紧抓着的东西,也便慢慢释怀了。
安陵容看着甄嬛,轻轻一笑,“我和姐姐注定是有缘的,选秀那日,夏冬春刁难,京城贵女站满了院子”
“她们有的看笑话,有的暗里指责夏冬春,也有想为陵容说几句话的,可终究只有姐姐出手相助,此情,我一直记着”。
甄嬛本想说几句场面话,可见安陵容说的情真意切,倒不好敷衍,心里想了又想,终是没有开口,只轻轻点头,轻声道,“你还记得?”
她这些日子,总是钻牛角尖,努力不让自个往那个方向想,越是有意压着,越是发疯一样,心里满是对安陵容的羡慕,或者说不屑。
安陵容也不继续说以前俩人的事,用手支了半边脸静静地看着桌子上的东珠出神,良久抬起头问甄嬛,“姐姐说,这东珠哪里珍贵了?人人想要?”
见甄嬛只看着她不说话,坐直了身子,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似有深意地望着甄嬛又问,“姐姐说,是这东珠珍贵,还是自己的孩子珍贵?”
甄嬛听她提起孩子,心里一震,脸上瞬间添了悲伤的神色,她甚至愿意用自己的命是换回孩子。
那个没有出生的孩子,想到这,渐渐红了眼圈,忙端起茶杯掩饰住,轻笑道,“孩子是母亲的命,这东珠再名贵也不过身外之物”。
安陵容似苦笑一声,“前些天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有孩子了”,安陵容望望窗外,望向很远的地方,一束光照在她脸上,眼里亮光闪闪,良久再转头,用双手搂过那壶东珠到跟前,静静看着。
甄嬛不明白安陵容要说什么,心里一阵疑惑,看着她的神情却又有一股忧伤,全没有在圣宠中欣喜,只静静坐在一旁,心里那些对安陵容的排斥,不知散到了哪里。
良久,安陵容抬起头,望着甄嬛继续说道,“孩子怀到五个多月,没有保住”。
说完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正好落在一颗圆润的东珠上,又顺着边缘滑到盒子里,“这宫里,好生无趣”。
“陵容~”,甄嬛看安陵容样子,像是真的曾失去孩子,十分不解,轻声道,“不过是一个梦而已,这宫里,若连你都如此……”,她没有说下去。
安陵容擦擦眼角的泪痕,不好意思笑道,“让姐姐笑话了,姐姐说的对,不过是一场梦而已,梦醒了,就该回归正常的生活了,梦里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作数的,对不对?”
甄嬛听的糊涂,只轻轻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