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转过头去,抓起一个枯草在手里把玩,没有接眉庄的话,转脸见甄嬛一直未说话,“莞姐姐?”
甄嬛回一个笑,“华妃本就一人之下,平时又是个那样骄傲的人,不像是因为这个动了胎气,许是巧合吧,她那样一个看重权势的人,为着好好养胎,早早就放手协理六宫大权,就知道她有多看重腹中龙胎了。”
“说不定就是轻微不适,不像传出来的那样严重”。
眉庄听了,点点头,“嬛儿说的有道理,她做得出来”,说完长长出一口气,像是要一口吐尽心中闷气似的,换了笑脸,“哎,原也是我痴心妄想,不怕两位妹妹笑话,我对后位,是有一点点期待的”,说着拿手比划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小点。
安陵容和甄嬛迎着眉庄的目光,笑着点点头。
换成别人早不知狂成什么样了,能有眉庄这么沉稳,已经非常难得的了。
她们没想到眉庄竟这样大方说出心中所念。
“有句话怎么说的,人心不足蛇吞象,真是没错”,眉庄拉起她们俩的手,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初入宫时,期盼着得皇上宠爱,后来想要个皇子,眼下,可不是都有了,机缘巧合”。
说到这扭头望着安陵容,眼里充满感激,“这是陵容的功劳,在那样的情境下说出那些话,让皇上为保皇嗣,情急下旨让我封我为妃,那些入宫日子比我长,在潜邸就伺候皇上的,现在也不过是个嫔位,贵人,而我才入宫不足两年,便跻身妃位,时常觉的不安”。
甄嬛和安陵容同时点点头。
她说的是实情,这么快的晋升,引起六宫侧目,成为众矢之的是意料之中 的事。
眉庄不知暗地里受了多少华妃的磋磨,还能这般稳重,这是她的手段和隐忍。
眉庄这样坦荡,也这样清醒,她俩在惊讶之余都佩服不已。
“年前,我只盼着能早点熟悉宫里事务,哪有心思想别的,谁知皇后出了这样的事”,说到这,眉庄略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也让我起了争一争后位的心思,现在想来,却是十分好笑”。
安陵容敬佩的就是这一点,心里怎么想,眉庄就怎么说,总是那样坦荡。
她自己就做不到,只怕甄嬛也未必能做到,单是这份心胸就足以让安陵容仰视。
她现在甚至后悔上次没有在眉庄身边好好学,哪怕是学到十分之一,于她可能是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转念又原谅了自己。
谁也没有长后眼啊,哪里能事事都妥当呢。
想到这里,她更加珍惜这次生命,绝不能轻易辜负了。
略沉默片刻,安陵容望着眉庄笑道,“姐姐不必觉得不安,宫里可没有规定先来的位分就一定高”。
眉庄听了一笑,宠溺看一眼安陵容,“话粗理不粗”,说着携了她俩向前走去,边走边继续说着。
“论家世,华妃的父亲是湖北巡抚年遐龄,她的哥哥川陕总督年羹尧,年大将军。”
“皇上在潜邸时就为皇上办事,平定大西北,战功赫赫。”
“论相貌,华妃娘娘可是后宫翘楚。”
“论与皇上的情分,我就更差了些,皇上立她为后,也是众望所归呀”。
这样说着,心里也真的敞亮了许多,积在心里的不快,就像潮水一样褪了去。
“可是,华妃她心狠手辣,嚣张跋扈,哪里有母仪天下的样子”,安陵容虽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心里还是十分排斥华妃,转念又一想,如今不一样了。
她知道皇上的凉薄,还能对皇上一心一意吗?
若对皇上没有爱,她该不会总磋磨受宠嫔妃了吧?
眉庄听安陵容这样说,换了严肃神色,“皇上已下了圣旨,她就是皇后,容儿以后这些话千万不能露于人前,诋毁皇后这样的罪名,轻则打入冷宫,重了祸延家族”。
安陵容乖乖点点头,她知道眉庄并没有吓唬她。
“再说,只要她在皇上跟前温柔贤惠就够了,你何时见华妃跟皇上急过?”
“看华妃行事,做事明白,有条理,有威信,又有手段,宫里人人信服,她能圣宠不断,就知道她是个及明白的人,皇上怎会觉得她心狠呢”
“她狠的一面从未给皇上看过啊”。
此刻,眉庄倒是生了十分佩服华妃的心,这些日子她打理后宫,发现许多事并不似眼见的那般轻松,里面的水深的狠了。
她常常被一股无形的无力敢笼罩,光内务府的事她都忙的焦头烂额,好几次她都险些出了大笑话,当真是不当家不知当家难,更何况还是皇家的家。
她觉得十分难的事在华妃手里却井井有条,宫人们无人抱怨,华妃当皇后未必就是坏事。
安陵容说不过眉庄,哼一句,不再说话,闷头走路,其实她内心深处,最深处,轻易看不见的深处,是对华妃有着极重的羡慕与佩服。
她是一个那样艳丽的女子,像太阳一样耀眼,从小被偏爱长大,长的又那样美。
安陵容想,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女子吧。
当然还有深深的惧怕,华妃出手绝不手软,只是她不愿意承认罢了。
眉庄转头见甄嬛似有心事,“嬛儿,你有心事?平日里你再没有这样安静的时候,刚才在翊坤宫就一句话没说”。
甄嬛脸上的情绪转了转,抿嘴挤出一个笑容,“姐姐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不过回头想想,华妃若真的成了皇后,为着后宫的清誉,她也不好再像以前那样为难姐姐的”
“她总不想听别人说她远不如现在的景仁宫吧,说不定为显得她贤惠,还要拉拢姐姐呢”。
眉庄听了一笑,“是啊,我不与她争宠,而她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了,还为难旁人做什么,那你说说你的心事。”
甄嬛见躲不过,“浣碧昨晚回了碎玉轩”。
眉庄一惊,满脸疑惑,“昨晚?怎么回事?”
甄嬛看看眉庄,又转头望望安陵容,“御前的人送回来的,是安妹妹向皇上求的情,我还未谢过妹妹呢”,说着拉起安陵容的手,脸上是无可挑剔的笑容。
安陵容回一笑,未说话。
“她是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不同,你这半年总为她的事忧心,现在可好了”,说完转念一想,不对呀,浣碧回来,甄嬛怎么不开心似的。
“这是好事,你为何……”,眉庄没有说下去,疑惑望着甄嬛。
“她在慎刑司受了很多苦,姐姐去看看就知道了,浣碧她,不是很好”,甄嬛想起浣碧的样子,心里也难受极了。
浣碧,曾经多么骄傲的一个人,那样在意她的容颜。
现在却满脸冻伤,一双手,不是冻伤就是茧了,肿的不像样子。
可怜她从小就没干过体力活,一年中,也不过做些针线,还是随她的心意。
自从浣碧进了碎玉轩梳洗过之后,就一直把自己锁在屋里,不肯见人。
“眉姐姐,要不咱们去莞姐姐那里去看看吧?”,安陵容提议道。
眉庄略迟疑一下,采月上前对安陵容和甄嬛幅了幅,“禀娘娘、小主,皇上一早来传话,让我们娘娘早朝后去养心殿一趟”。
甄嬛瞧瞧东边的太阳,“眉姐姐快去吧,皇上也快下朝了,浣碧不过一个丫头,哪里值得特意去看一趟,有时间姐姐再去碎玉轩坐坐”。
眉庄拉了甄嬛的手,“我知道你对那丫头好,眼下她出了慎刑司,也算了了你一桩心事,以后的事,再慢慢来吧”。
“好”。
回延禧宫的路上,安陵容思绪万千。
这次是她在帮甄嬛,她本以为会很享受这样的感觉,可并没有。
以前她看重的东西,竟然也这样简单,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人呐,真是个奇怪的动物。
翊坤宫。
华妃面无血色,静静躺着床上,昨晚的撕心裂肺已经慢慢消退。
那些震惊、不相信、疯狂的情绪在一个时辰前,在今天太阳撒向紫禁城时,快速流进心底一个深不可测的角落。
她现在已经从最初的不相信,到后来的悲痛欲绝,再到心如死灰,再到愤怒悔恨,再到现在的心如止水。
明明只有一夜的时间,于华妃,却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这辈子,她所看重的爱情,对皇上的痴恋,对后宫人的打压,现在看来,竟像个笑话一样。
这生命,她倒像是从未认真看过,从未认真体验过似的。
一场梦。
梦醒了,罢了。
江城跪在边上,连头也不敢抬,额头上隐隐可见血印。
昨晚的惊险,吓的他魂的飞一半,若是华妃的龙胎不保,他的脑袋立时就得搬家。
地上散落着碎了的瓷片,汤药撒了一地,一片狼藉。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昨晚华妃情绪激动,流了很多血,好在江太医拼尽全力,终于保住了华妃和腹中孩子。
颂芝端着刚熬好的保胎药,双手托着轻轻走进来,恭敬地跪在床边,“娘娘,好歹喝了,您的身子要紧,皇子要紧啊”。
声音很轻,有些颤抖。
昨夜真是吓死人了,她从小跟着华妃,从来没见过华妃那样。
她知道华妃是伤心极了,也愤怒极了。
华妃没有理她,眼望着床顶发呆。
颂芝不敢再劝,只轻轻唤了声,“娘娘~”。
静。
静的几乎能听到呼吸声,让人窒息。
外面好像起风了,吹的院落里的落叶簌簌响,它们相互追逐着,漫无目的。
风吹到哪,它们就跟到哪,一点由不得它们自己。
像极了这宫里的女人。
突然,门口一阵声音乱哄哄的声音传过来,夹杂着恭贺声。
“奴才来给皇后娘娘请安”,是苏培盛的声音,听这语气必定是极大的喜事。
“苏总管您这是何意?皇后娘娘?”,周宁海的声音。
从声音里就能知道他现在定是笑开了花,嘴快咧到了后脑勺。
华妃没心思管这些,若在以往,她定会好好接待苏培盛。
今日,她谁也不想理,就算皇上到了,她也是不应承的。
话说着,苏培盛行人已经到了寝殿,“皇上圣旨到”。
颂芝忙放下手里的盘子,上前扶华妃起身。
还未等华妃反应,苏培盛带着笑脸忙上前,“皇上有旨,皇后娘娘身子不适,不用跪接”,他特意强调了皇后娘娘。
皇后?
什么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