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姚广孝合掌躬身,对窦宝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我兄弟,就此别过了。”
言语悲切,分明不舍。
窦宝鼻子一酸,抱起拳头:“大哥多保重!”
“贤弟也要多多保重!”
“嗯!”窦宝用力点头,“我福大命大造化大,不会有事。只愿能与大哥早日重相见!”
“会的,会的——”姚广孝和善一笑,“你我兄弟的缘分才刚刚开头,往后的缘分还长着呢。”
“好!”窦宝吸了吸鼻子,“你走吧,我看着你走。”
“好。还是那句话,多多保重。”
“放心!”
姚广孝不再多言,转过身去,迈开大步,甩动袍袖,头也不回,分明不想让他的窦宝贤弟看到他脸上的笑容。
兄弟分别,不是应该落泪么,怎么还有心思笑。
这个么——
姚广孝心里怎么想,别人又怎会知道。
“唉——”
窦宝眼看着结义大哥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这才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心里本来别扭,肚子却偏要跟着起哄,咕噜噜吵个不休。
窦宝放眼四外,遍地黄沙,尽是败草,连棵树也没有,更别提果子了。
“不对呀。我身上不就有颗果子么。”
窦宝忙解开腿带子,将那颗直肠果抖了出来。
用三根指头捏着,放鼻子下面闻了闻——居然没有臭味儿。
“没法子了,吃了能扛饿,不吃就得饿着。”
窦宝自言自语,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将直肠果塞进了嘴里。
果子入口而自己入腹,根本不用人费劲。
稍待片刻,果然饥饿感全无。
“东西是好东西,可就是恶心了点儿。唉——没法子,没法子呀……”
语出惆怅,明显无奈。
顺着一条黄土路,窦宝迈开了步子。
他边走边回想姚广孝跟他说过的那些话。
姚广孝说,罗刹国须有造化才能找到,而迷离境又是个迷离混沌、虚幻不实的所在,若是造化不够,是很难找到罗刹国的。
唉——
看来想要找到罗刹国还须费一些周折。
唉——
唉声叹气,一路向前。两旁没有景色,连个鬼影都没有。这叫平时热闹惯了的宝少爷倍感空虚寂寞。
走了不知多远,双脚不知疲惫。这都是矮人之靴的功劳。
可恨这鬼地方没有白天黑夜,时而朦胧一片,让人置身于缥缈之中;时而眼前一亮,所见分外鲜明。
如此一明一暗,一暗一明,叫窦宝感觉很是难受。
又走了好大一截子路,窦宝不走了,面朝荒野发起牢骚:“给条活路走好不好?老这么走下去,到多会儿才是个头呀?杀人不过头点地,至于这么折腾人吗!有听见的吗?有听见的出来搭个话,不服咱就对着骂,小爷但凡有一句重复,算小爷学艺不精,小爷自动认输!来呀,出来骂呀!来呀……”
嗷嗷了半天,半点回音儿都没有。
“怎么?没有敢出来的呀?呸!全是孬种!”
他住嘴不嚷了,因为他胜利了。起码他是这样认为的。
带着“胜利”余威,继续像条被主人丢出家门的老狗一样,耷拉着尾巴,无精打采地、漫无目的地,走呀走……
走了好久好久,他再次停步。
停步的原因,并非是他走累了。
也并没有看见尽头,而是看见了另一幅别样景象。
有棵树。
只有一棵树。
孤零零地耸立在无边无沿的荒野当中。显得格外突兀。
倘只是一棵树,也并没有什么值得新鲜之处。
而那棵树,却并非平常的树。
窦宝咂舌道:“这八成是树王了吧?”
人间有王者,百兽有王者,草木一定也有王者。
这棵树,硕大无朋。大得出奇,大得离奇,大得稀奇。
高并不甚高,主要是粗。
有多粗?
很粗很粗。
树干之上,有一树洞,足够一头猛犸进出无阻。
树皮斑驳,尽显枯败。枝杈错杂,胡乱伸展,然而却不见一片树叶。
在其顶端,有个鸟巢。
只见空巢,不见飞鸟。
八成连鸟儿都嫌弃此处荒凉,早已经携全家迁徙他处容身了。
窦宝望着大树发呆,他不知道那黑洞洞的树洞当中究竟空无一物,还是藏着什么古怪。因此,他不敢贸然靠近。
有道是,要知水深水浅,先用石头探试。
眼下何不用此法一探洞内究竟?
好主意。
窦宝弯腰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怯生生走到离着树洞七八丈远的位置。
甩了甩手腕,松了松肩膀,深吸一口气,卯足了劲儿将手中石头一掷而出。
“走你!”
石头如飞蝗,瞬间飞入树洞当中。
立时之间,树洞里传出一声惨叫。
“谁这么缺德!”
窦宝先是吓了一跳,紧接着大喜。
能叫出人声来,那住在树洞里的,一定是人了。
究竟什么人?
不知道。
咋办?
还能咋办,拿嘴办呗。
“喂!里面是人吧?”
大声问过之后,等了一会儿,缓缓从树洞当中露出一颗人头来。
真是人!
是个老人。
面如松树皮,沧桑且枯干。看起来,年岁已经很大了。
老人的额头上,有个拳头大小的包。分明是被硬物击打导致。
窦宝心中好惭愧,埋怨自己不应该用那么大一块石头砸进去,早知道把人打成这样,就该捡一块小一点的石头。
但是——
虽然那个包鼓胀明显,上面还有裂痕,却不见有鲜血渗出。
甭问了,这老家伙一定也不是人,跟上官婉儿和姚广孝一样,都是死鬼。
窦宝已经丝毫不惧鬼了。他自己也是鬼,只不过还不是完整的鬼,顶多算半个。等到身上的人味儿彻底消失没有了,他就变成一个完整的鬼。
那老人见是个年轻后生,先是呆了一呆,马上忘了笑容可掬,忘记了头上的包是被这莽撞的后生给砸出来的。
“有人味儿,是个生人呀。难得,难得呀。”老头越说越喜,向窦宝招手道:“来来,快来,到里面来坐坐……”
窦宝一乐,心说:“瞧瞧,又一个说我身上有人味儿的。看来呀,我又有好东西可以拿了。”
可不是么,前几次说他有人味儿的,都给他好处。想必这次也不例外。
老人只将上半截身子露出树洞,似乎是趴着的。
窦宝认为他两腿有毛病,所以站不起来。
人一旦老了,难免有个腿脚不利索的时候,也就不要见怪了。
本来心里坦坦荡荡,丝毫没有惧怕之意。
可等到走近了之后——
宝少爷的心里不由得泛起了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