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的案子?”
看到诉状下方的日期,林少疾抬头看向那名书吏。
那书吏连忙解释,“回大人,正是您上任前一天发生的案子,不过后来因为您上任一事以及后续发生的贡盐失窃案,就耽搁下来了。”
林少疾点点头,看向状纸内容。
报案人名唤崔弘源,死者乃是他的妻子沈月茹和儿子崔小云,死因食物中毒。
起先崔弘源发现自家孩子倒地不起,口吐白沫,便抱着孩子去看了郎中。
郎中确认砒霜中毒,无药可治。
回家中方才发现,卧床多年的妻子沈月茹也死了,方才慌张报了案。
状纸后面是衙门的卷宗。
后经衙门内的仵作检验尸体,确认为砒霜中毒无误。
公堂上崔弘源自认,二人早上只吃了自己买的桂花糕,加之从其家中搜寻到的桂花糕和水杯之中检验出了砒霜残留,且事后沈月茹的哥哥沈志文状告崔弘源谋杀发妻,崔弘源没法自证却又不认罪,便被暂时收押在了县衙大牢。
后面,还有着沈志文的一份诉状,状告崔弘源谋杀发妻。
初步断定,崔弘源贼喊捉贼,不愿照顾卧床多年的发妻,从而起了谋杀之心。
可崔弘源拒不认罪。
“来人,通知余知县升堂,带人贩崔弘源。”
“升……升堂?”值班的书吏愣了一下,现在可是吃午饭的时间啊,不过还是连忙应声,“是,大人。”
……
不一会儿,被告人崔弘源,原告沈志文,皆是被带到了县衙公堂之上。
知县余凌,亦是被林少疾这一波谜之操作搞的被迫升堂。
而林少疾,则坐于余知县右侧。
“许县丞,这崔弘源的案子王典史不是已经查清楚了么,怎么还需要审啊。”余知县不耐烦道,刚刚他正在吃午饭,就被林少疾火急火燎的给架到了公堂之上。
林少疾则是淡笑道:“大人,这贡盐失窃案虽然已经落幕,但沈氏这案子乃是命案,拖久了可对咱武县的官员名声不利啊。”
“而且,下官负责协理知县大人,主持刑狱一事,一上任就将这等命案晾在一旁,万一被人捅上去闹出闲话,可不好啊。”这句话林少疾是在余知县耳旁悄悄说的,言下之意很简单,自己这身份敏感,万一被查,假冒一事很容易泄露,你们也脱不了干系。
余知县闻言,方才不再牢骚。
随着惊堂木一响,知县余凌照例询问,“下方所跪何人?”
“回知县老爷,草民名叫崔弘源,乃是县里的一名识字先生。”
识字先生,便是一些教孩童启蒙、识字的一些书生,一般都是那些没能考上秀才的书生自谋出路的一种营生。
“说说你与死者的关系。”余知县不耐烦的问。
“死者沈氏,乃是草民发妻,我与她结婚已有二十一年,另一名死者崔小云,是草民的儿子,今年七岁。”崔弘源面如死灰,语气悲凉。
听闻此言,余知县又将目光落在了另一人身上,“你又是何人?”
“回知县老爷,草民名叫沈志文,乃是死者沈月茹的哥哥,家住临水村,因得知妹妹被害,方才前来报案。
大人,您可一定要为我妹妹做主啊,她死的好惨啊。”
“哦?你有何证据,能证明是崔弘源杀了自己的发妻沈氏?”余知县照例询问。
“回大人,我妹死的前一晚,我还去她家看望,当时我还曾与这厮喝了两杯,当初他亲口告诉我,说我妹卧床已有一十五年,看着她如此遭受病痛的折磨,有时候真想帮她了却了性命。
而且,他还与隔壁的王寡妇有染,定是两人商议好了,想就此除掉我妹妹,想就此行那苟合之事。”
听闻此言,月台上那些围观的民众亦是开始窃窃私语。
皆是在低声议论着什么。
余知县目光落在了崔弘源身上,“可有此事?”
崔弘源连忙摇头,“回大人,草民与那王寡妇的确是邻居,早年她也好几次对草民表达了倾慕之心,但都被草民拒绝了。
发妻死的前一晚,沈志文的确来过我们家,当时我还和他喝了两杯,我也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可草民从未真正动过手啊,草民照顾卧床的发妻一十五年,事无巨细皆亲力亲为,从未变心,只是不忍她常年受那药石之苦,方才酒后说出了那番话。
若真想谋杀 ,又何必等到现在,还在事后报官呢。”
崔弘源语气真切不似做假。
而他的话音刚落下,便听到沈志文的冷笑,“你说你从未变心,那你又怎么解释,我妹死的当天你一大早从王寡妇家出来?
这事可是有好多父老乡亲看到了。”
“肃静。”
余知县一拍惊堂木,公堂上瞬间变得安静。
而坐在一旁的林少疾,亦是根据供词开始分析。
根据现有的线索,一切线索都指向崔弘源为杀人凶手。
桂花糕是他买的,水也是他准备的,中间没有经过他人之手,且仵作检验过,只有被咬过的那块桂花糕和水杯中残留有砒霜,其余桂花糕更是没有毒,这更加排除了其他人下毒的嫌疑。
虽说崔弘源的一字一句都很诚恳,不像是谋杀发妻的人,但此刻又冒出个王寡妇。
这一时间,让他的钟情人设有些崩塌。
为了排除是王寡妇为了和崔弘源在一起而动杀念的,林少疾又在余知县耳旁低语出了个主意,让他下令找来了王寡妇和一干目击证人。
“崔弘源,本官问你,腊月初七那晚,你在何处?”余知县当众质问。
崔弘源道:“回大人,草民当晚与沈志文喝了两杯,然后他就走了,而我也是两杯入腹之后,便醉倒了,醒来后,便发现在隔壁王寡妇家。”
“王氏,腊月初七的晚上,你可是与崔弘源一起。”
王寡妇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其他几名妇人皆是点头,表示虽未见到二人半夜做了什么,但崔弘源的确是一大早从王寡妇家里出来的。
“那他又是如何来到你家的?”余知县再问。
“回大人,奴家半夜听到有人敲门又不吭声,就打开了门,开门后便发现崔弘源醉醺醺的倒在我家门口。
奴家本想扶起他让他醒醒酒,可谁曾想喝醉的他手特别不老实,奴家也是倾慕他许久,且旱了这么多年,哪受得了这等撩拨啊,所以就随了他的意,任由他浇了浇奴家干涸的禾苗。
大人你是不知道,崔弘源虽是书生但身子骨比一般的壮汉还要厉害,奴家我可是被折腾的……”
王寡妇这虎狼之词一出,公堂之上的气氛立即变得尴尬起来。
余知县干咳了两声,一拍惊堂木,呵斥道:“公堂之上,只需陈述与案情相关之事,其他的就不要说了。”
“大人,可奴家说的这些都是实情啊。”王寡妇道,“他那晚真的一点也不像书生,就跟个疯牛一样。”
“好了好了,本官知晓了。”余知县无奈的叹息一声,看向崔弘源,“崔弘源,你对于王氏所言可有辩驳?”
崔弘源一脸的羞愤,没有做声,权当默认。
啧啧啧,还真有其事啊,没看出来啊崔弘源,小身板挺能折腾嘛,该不会嗑药了吧?
林少疾目光扫视着崔弘源,怎么看,对方也不像是王寡妇描述的那种状态。
可王寡妇如狼似虎的,刚才那番话又语调真切,不似作假,莫非真嗑药了?
而就在林少疾沉思之时,面对王寡妇的崔弘源亦是一脸羞愧。
其实……
事发之后,他也自觉愧对了自家娘子,早上回家发现妻子眸间含着泪,想来也是从那些碎嘴婆子口中得知了这件事情,便再三解释,而且为了讨得娘子安心,他方才去了东市买绿豆糕。
东市的竹记绿豆糕可是娘子最爱吃的。
可谁曾想……
却成了夺命的毒药。
余知县继续追问:“崔弘源,死者中毒死亡的这段时间,你在何处?”
“回大人,草民自知对不起发妻,在给她买了绿豆糕,倒好水之后送上,娘子借口没急着吃,我也便去了夫子庙忏悔,直至中午方归。”
“可有目击证人?”余知县再问。
崔弘源摇头。
而余知县又向一旁的王寡妇问了同样的问题,“王氏,死者死亡这段时间,你又在何处?”
“回大人,奴家照常出的摊,在街市上卖豆腐,左右的摊贩皆能为我作证。”
经过一番验证,证明王寡妇所说属实。
她不是凶手。
“崔弘源,你可知罪?”余知县施压。
“知县大人,小人冤枉啊,小人即便再丧良心,也不可能做出毒杀妻儿之事啊。”崔弘源辩驳。
林少疾仔细观察着崔弘源的一言一行。
一切的一切,苗头都指向崔弘源,可他的一言一行,又情真意切,丝毫不像是装的。
而且,林少疾也通过李班头之口了解了一下崔弘源的为人,他的确是个钟情的人物。
沈氏一家子,本是渝州府的大族,后来家中遭变,方才来到了这武县乡下定居。
沈氏和崔弘源也就此成了婚。
可沈氏结婚后不久,就卧床不起,崔弘源一直都是悉心照料,在邻里邻居的口中那可是钟情爱妻的典范啊,就连沈氏的娘家人,都有些不忍心这个女婿被耽误。
可十五年来,崔弘源为了照顾妻子,都放弃了科考,却从无怨言。
这倒是,让得林少疾微微有些疑惑起来。
按说案子审到这里,就可以结案了,即便被告不认,也完全可以使些手段,让他签字画押,以往也都是这么干的。
可林少疾……
却是在犹豫。
余知县看向林少疾,林少疾依旧在沉思。
众人都知晓今日这案子,是新来的神断县丞在为知县出主意,可他们不理解县丞老爷在犹豫什么,现在明明可以结案了,却迟迟不肯下定论。
余知县见林少疾没有给自己回应,便看向堂下众人,“崔弘源谋杀发妻一案,动机明确,证据确凿,今本官决定……”
而余知县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到刚刚沉思的林少疾在自己耳旁低语道:“余知县,这崔弘源一案疑点重重,还请暂时收监,隔日再审。”
余知县愣住了。
但想到林少疾一日之内便破了贡盐失窃案,还是改口道:“崔弘源暂时收监,隔日再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