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母亲说,哥哥出生时没有哭,这是很不正常的。人在出生时都是要大哭一场的,对此,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以为,这么值得铭记的时刻,于己,是应该大笑着来开场的,当然,我也就想想,毕竟这有点骇人听闻了。好在哥哥没有做得过分,只是不哭不闹,虽仍不免有违常理。
事出反常必有妖。母亲的做法简单而粗暴,拍打屁股,看行不通,这块使劲掐掐,那边用力拧几下……哥哥就哭了。我曾认真地问过,我是哭着出生的吧?我可不想因为没有哭这个理由而遭受皮肉之苦。
我出生之时,一定哭得很开心。人生第一次哭,就是这样被我装裱起来的。我可以想象父母亲大人脸上洋溢的喜悦,却难以想象那喜悦被无情浇灭后他们的伤悲。
我的右脚出毛病了,畸形发育,向左脚呈直角弯折,歪得触目惊心。大喜化为大悲,母亲说她当场就被吓哭了。当初把我扔到臭水沟里的是“贫穷”,我不晓得,歪脚是否踹了一脚。
父母四处问医,最终求到县城里的医生。他们却说无须治,顺其自然,长大了就好了。母亲仍不放心,就用竹片夹住了我的右腿,固定右脚来矫正。
听母亲说,哥哥一开始不会吃奶,就像他出生时不会哭一样异常。父母亲请一土医生来治,结果不是很理想,哥哥的病情甚至加重了。
我痛恨那位素未谋面的土医生,也埋怨过父母病急乱投医,更为哥哥感到可惜。日子一长,哥哥的问题凸显了出来。无论是开口说话,还是学习走路,他都比同龄人慢了不止一拍。以至于到了我入学的年龄,大我三岁的哥哥才不得不和我一起迈入校园。
华祖村那时尚无幼儿园,我六岁入学,直接上小学一年级,第二学期辍学。至此之前,是我记忆的空白期,而亲人们口中的故事稍稍填补了那无奈且遗憾的六年。
七岁这一年,我仿佛第一次睁开眼睛。我看到自己的歪脚从泥土地踩到石子公路的模样,我看到比我高出一个头的哥哥憨厚的表情,我看到提着一篮子衣服的母亲走出茅草屋的背影……我没看到父亲。
我学会了等待,等父亲自远方归来,然后我们一家团团圆圆过年。等父亲回家了,我不会和他说我坐在教室的最后几排,不会和他说同学们比自己更“关心”那只歪脚,也不会和他说华祖村一周有五天阴森森的。
也许是因为脚歪的缘故,虽很想到处看看这个广阔的世界,但我不喜欢跑动。母亲怀疑并自责过,我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她总是抱着哥哥,可能抱得多了,压着我的右脚,把它压歪了。我是真的生气了,当然,我不敢对生我养我的母亲说什么,那么,就只剩另一个人了。
母亲不会想到,她的一句玩笑话竟让我对哥哥孳生了恨意。而我亦没有意识到,那恨意化作了一颗种子,植入我年幼的心田里,于不久的未来酿成一次成长的悲哀。